虽然精疲力竭，却仍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和快乐。要不是不敢翻身怕滚下去，她真的很想跳起来庆祝。
　　她半躺半靠在一个焦黑发臭的圆柱子上，脚下就是白云花花地飘。正在快乐地给言修远发传音炫耀，突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拍。
　　“你也是苏娘娘的后人吗？”


第24章 苏姒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知念差点从楼上滚下来，第一百零八次摔死。
　　还好她及时抱住了身边的柱子。柱子不堪重任，吱吱呀呀嘎嘣嘎嘣响了一阵，终于稳住了没有断，只是表层剥了一层皮，灰溜溜的，全沾在顾知念的红衣服上。
　　顾知念惊疑不定地回头，想看看是谁这么邪门比她还早跳到这上面来。一回头，就看到一双赤裸的雪白的脚，足弓优美足踝清晰，皮肉微凹处纹着一个纯白的大尾巴印记。
　　最邪门的是这双脚是站在空气里的。
　　顾知念所处的地方是整个楼的屋顶，烧得擦黑，屋顶也是东缺一块西漏一块的，顾知念勉强趴在一个稍微结实的地方。而这双脚，竟然稳当当地站在空气里，站在屋顶空缺的地方。
　　……青天白日活见鬼？
　　她慢慢抬头往上看，那个人也低头。她看见那个“人”的脸，巴掌大的瓜子脸，下巴尖尖，脸蛋雪白，眼角勾着看人，一股扑面而来的狐媚子妖气。
　　她发鬓间支棱出来的尖尖狐狸耳朵，和身后迎风招摇的九条毛茸茸狐狸尾巴也说明了——这的确是一个长得像狐狸精的狐狸精。
　　她披着一件粉白的大袖衫，轻薄的布料上堆叠绣满了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里面穿着一条齐胸襦裙，绑带和披帛都是殷红的，像火也像血。
　　最重要的是——这通身闪闪发亮的配饰，这九条尾巴，这酷炫的走位，一看就和他们这些寒酸的新手玩家不一样。
　　顾知念挺疑惑的，开服一星期了，也没听说过排行榜上有个很厉害的狐妖高玩啊。她好奇，问出了口：“小姐姐，你是谁？你的衣服真好看。”
　　狐妖簌簌抖了抖耳朵，挽着披帛，在她身边抱膝坐下了。
　　顾知念一阵心惊胆战，生怕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这摇摇欲坠的屋顶就要塌，好在没有。狐妖看着她，笑了一下，看得出她努力想表现亲昵，但那股妖气还是挥之不去：“姑娘，你又是谁？”
　　顾知念说了自己的游戏id：“念念回响。”
　　“……”狐妖望了望天，脸上出现一点疑惑的神情。这点疑惑的神情冲淡了她脸上的妖气，反倒让她显出一点天真的可爱来：“姑娘是西域人？还有姓念的吗……你不姓苏，为什么会到摘星楼来？”
　　顾知念心里一咯噔，自己不会闯进了什么非主流的家族领地来了吧？或者谁家的帮会地盘……还姓苏的才能进，怎么这么中二呢？
　　话说回来谁家聚集地搞这么变态这么高啊？还破，这不没事找事吗？
　　她打定主意套一套话，于是从善如流改口：“其实我本姓苏，改过一个异域名而已。”
　　“这样啊。”狐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歪着头，再问：“你既没有死，为什么会到摘星楼上来？”
　　“……”顾知念更加一头雾水了，怕言多必失，于是闭上了嘴巴。狐妖端详了她一会儿，看她低头不语，自己喃喃地：“只有苏娘娘的后人死了之后，才会到摘星楼来。娘亲只生过我一个女儿……然后青丘就灭国了。你是……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神色惘惘，呢呢喃喃，看上去颇有几分神经质的痴呆。她再转向顾知念，呆呆地说：“青丘已灭，只有苏娘娘此地还容九尾氏一席，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苏娘娘、摘星楼、牧野，这几个关键词让顾知念隐隐约约回想起什么。她面上不动声色，大脑飞速转动起来：苏妲己？
　　苏妲己，商纣王的妃子，人皮里是女娲派来灭殷商的九尾狐狸精。后殷商灭，纣王点燃摘星楼，与其一起葬身火海……
　　古牧野，牧野之战……难怪这整个新手村如此破烂，根本就是建在战场废墟上的。这焦黑的楼，就是烧过的摘星楼？
　　那眼前的这个狐狸精难道是一个看《封神演义》看傻，自己也入戏了在游戏里找存在感的疯子？
　　顾知念觉得晦气，好不容易跳上去的楼居然有一个疯子把守，什么垃圾游戏，玩个皮皮螺？
　　她正想跳下去，任务面板“叮咚”响了一声：
　　［隐藏任务］海棠花下梦 开启。是否接取？
　　请询问面前狐妖名字。
　　什么啊，这疯狐妖原来是个有隐藏任务的npc啊！
　　顾知念此前玩网游从未走过此等狗屎运，顿时觉得这连续一星期的大头朝下摔地板的体验完全值了，游戏体验极佳！
　　她激动得想摩拳擦掌。千娇百媚的狐妖npc看着这个朴素的布衣姑娘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只觉得心里的疑惑又深了。
　　穿这么素，没耳朵没尾巴，还有个异域名字，怎么看也不像她们狐妖啊……但是她能跳上摘星楼？那她也还算是狐妖吧……
　　顾知念垂头，颇有些局促和羞涩：“姐姐，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但我觉得这里特别亲切，我一见就想来这里。姐姐你叫什么啊？”
　　狐妖半信半疑，道：“苏姒。”
　　顾知念激动地叫嚷起来：“啊！你是……”
　　你是什么玩意？没听说过啊！
　　当然这后半截说出来就妥妥的任务失败了，顾知念喊到一半，捂住脑袋，眼泪汪汪地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啦……你是，你是……”
　　狐妖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是当年青丘逃出来，逃进人族的小狐狸吗？我是青丘国狐王长女，也是曾经南妖王‘花杀’殷洛雨的王太女……”
　　任务面板又叮咚一声。
　　［隐藏任务］海棠花下梦-第一环
　　青丘台上青灯明，九尾妖气化霞萤。
　　问清青丘灭国的线索和苏姒身世。
　　卧槽卧槽，顾知念兴奋了，听这几句介绍就很像一个有故事的狐妖啊。有一种攀上大佬的感觉，嘻嘻嘻，好激动啊。
　　苏姒顿了一下，终究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而慢、微不可闻地说：“也是江淮秦家夫人，秦苏氏。”
　　她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指甲，十指尖尖长长如春葱。顾知念留意到，她的指甲是一种奇特的橙色。


第25章 青丘
　　苏姒就坐在那里。摆弄了一会儿指甲，她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可能听说过我，秦王妃苏氏。”
　　顾知念想：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玄机》开服一个星期，大部分玩家还在几个新手村摸爬滚打，主线任务也才刚刚起步，普遍对游戏背景知之甚少。顾知念这种整天在新手村跳楼的，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什么了，连秦王是谁都不知道。
　　她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的，眨了眨眼睛，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给你讲讲以前的事情吧。”
　　顾知念看着苏姒。因为触发了任务，狐妖的额头上显出npc的黄名来，简单二字，苏姒。
　　她那张瓜子脸小得出奇，将袖子抬起来，就盖住了大半，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风姿；但是她乌黑的眼珠里，有一种千帆过尽的疲倦和冷淡，稍稍去了一点柔弱的意思，却更加惹人探究。
　　顾知念看着看着，几乎忘却这只是一个npc：《玄机》的场景设置和任务npc都太真实了。
　　那狐妖将手举到跟前，对着日光仔细地看。倒也不是在看些什么，就是觉得空茫，想做点什么打消铺天盖地的不知所措来。故事的开头俗套而老土：“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羽嘉有四大妖王，南方妖王是一株海棠花树修成的妖，除了幻杀术一绝，还天性爱美。
　　他除了修炼，最常做的事情还有四处游玩，找南境里好看的人或者妖，看看比不比得上自己的美貌。
　　目前为止，这两样都未逢敌手。
　　他那天心血来潮，在长枝上卧着饮酒。两三酌陈酿下腹，醉眼朦胧，拍着枝杈喊：
　　“谁能及本王殊绝？”
　　震落两朵海棠花。下人就躬身来报：闻南海辰巳、长洲青丘，有狐。涂山氏，林木狼藉间，九尾厖且柔；化人形，容貌媚且娇。
　　南妖王就毫不客气地坐着一顶十二抬的红粉轿子，下架到南境青丘巡视去了。
　　当威风凛凛的青丘女狐王，提着一杆三尖两刃刀，披一件银月白锁子甲，煞气腾腾地跨出青丘高地，单膝跪在坡上迎接上王来巡的时候，很显然，南妖王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好。
　　威武的女狐王对这个坐着小粉轿子，满天满地飞红花的南妖王印象也不怎么好。当这个南王被两个侍女搀着出来，一袭粉红袍，一张小白脸，似眯非眯的眼睛……
　　女狐王对这株公花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王上和领主的第一次会面，显然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南妖王当即觉得受骗了，这个粗鲁女狐并不是他想象中千娇百媚的狐狸精，拍着轿子就要起驾回宫；女狐王看着他在那里娇滴滴地叫骂，也并不想拦着他回宫。
　　谁要跟您比美，比武还差不多，滚。
　　女狐王这样想。
　　南妖王决定第二天就收包回宫，一早就走，醒来就走，走得烟消云散再不踏足。谁知道很不凑巧，由于一些机缘巧合，两人同时迎来了妖怪都有的那啥期。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和对方苟合了，南妖王用被子捂住脸哭了，觉得一世美名就这样被糟蹋了。女狐王沉默地擦了擦刀尖，直接下床离开了案发现场，丢下还在嘤个没完的南妖王。
　　后来就是欢喜冤家的故事，南妖王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就算再不喜欢这彪悍的母狐狸也要对她负责，而女狐王面对南妖王不情不愿的求婚，真心实意地表示谢谢陛下好意不用了您可以走了。
　　这推让几番反倒激起了南妖王的兴趣，他觉得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我这样的美男子，女人你太不识好歹了；而女狐王喜欢是战神款，对南妖王这种娇花实在是一点都不感兴趣，遂爱搭不理的。
　　苏姒一边讲，顾知念眼前就浮出任务场景来，3d滚动；当然npc是看不到的。青丘长洲三十里葳蕤，细草间萤，女狐王身高腿长胸脯高挺，披一身战甲地在前面走，细目剑眉，英气逼人；而粉袍白衫、戴一顶细金冠的高瘦小公子在后面，先是从容风流地慢慢走，后来发现被越甩越远，拔腿狂追。
　　他们交流、吵架、谈笑，……在那个美得像画境的长洲青丘里，似乎过了很多很多天。
　　妖王在夜里给玩沙盘睡着的女狐王盖了一件衣服，女狐王醒来，摸了摸那件大衣，深树皮色的，是海棠花妖的本命绶衣。
　　她找到了在她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南妖王，推醒他，妖王雪白的脸还浮着红晕，嘟嘟囔囔地，干嘛啊。
　　一向神色冷峻的狐王此时也很冷静，她说，我们成婚吧。
　　“然后我母亲的头颅就被砍了下来，滚到地上的时候，还盖着红色的盖头。”
　　苏姒将十指交叉起来，平静到近乎冷漠地陈述着。画面从青丘长洲切到血光迸溅，反而将顾知念惊了一跳。
　　这特效做得也太真实了……
　　早有预谋的狐将军在婚宴当天发动了兵变。他其实是狼妖，是西方妖王楚岳的部下，伪装成狐狸很多年，骗取了女狐王的信任。
　　然后在最松懈的时候取下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