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冰
郁小龙长腿一伸,挡在她跟前,“又买什么了?”
“没什么。”蔡群英咳了两声,“去医院开了点药,这两天有点小感冒。”
郁小龙轻声一笑,“你一个连医保卡都没有的人,感个冒医院送你这么大个礼包?”
“这跟有没有医保有什么关系?”蔡群英听他这样说话不大高兴,“没有难道还不看病了,跟你说不通。”
“谁跟谁说不通?”郁小龙把碗一推,“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都不用我弯腰捡,直接刮我手里?”
“你又来了,说过多少遍,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蔡群英理直气壮的同时,不免有一丝心虚,“况且买的这些,给你你又不吃,怎么就知道一定没用?”
“你自己的钱,你哪来的钱?”郁小龙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平静。
他这样,蔡群英反而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
“我每个月给你交这么多,自己留那一点,连根好烟都抽不起,就是为了让你拿这些钱去外面买一堆吃不死人的面粉来糊弄自己?”
“谁跟你说是面粉的,人家是正规厂商。”蔡群英把盒子翻过来,指着生产批号给他看,“看到没,有国家批文的。”
“张口闭口骗骗骗的,就知道说我不动脑子,你自己不多想想,按你说的,难道政府会帮着那些人一起来骗我们吗?”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骗子多?像你这样听风就是雨的一棍子全打死就是对的了?”
“好的是有,轮得到你来碰上?”郁小龙盯着那一串数字,“就你活到现在,活成这样,你觉得你有这运气吗?”
“……”蔡群英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似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一天会这样来挖苦自己,“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背对着桌子坐下,方才的气势一下弱了,没一会开始抹眼泪,“我为了谁呀,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为了我自己吗?”
“你是交钱了,可你交的那些钱,有多少是用在我自己身上了?我是在外面穿金戴银了还是大吃大喝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爸,为了这个家。”
又来了,这才是真的又来了。
郁小龙握着桌沿的手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松开靠向椅背,任由它们机械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没看蔡群英,仰着头,似乎是在听,又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你在外面赚钱辛苦,家里现在都靠你,可我就容易吗?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些……”
那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既然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苦,都在委曲求全,那维护它保全它的意义又是什么?
最后谁容易了?
外面那个打牌的人吗?
郁小龙想问,然而看蔡群英哭哭啼啼的样,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无非又是老生常谈,翻来覆去这么几句,已经没什么可以翻的花头了,到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永远的僵局。
所以他今天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试图去唤醒谁,想要让谁去看清现实,正视这一场“飞来横祸”。
何必呢,这个家就这样。
郁小龙没再说话,起身把吃剩的饭倒了,去厨房里洗碗。
等他出来,蔡群英已经不在客厅里了,郁小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沓用报纸包好的钱,放在桌上。
殷叔习惯给他们现金,出来的时候没找到袋子装,还是赵菲帮忙包的。
其实从洋楼到他家这里距离不远,坐公交一部直达七八站,但他一般一两个月才会回来一次,平时也不太跟他们联系。
蔡群英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因为知道郁小龙反对她买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品保健品,所以一般不说别的,就问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累不累之类的。
像今天这种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的情况在以前是家常便饭,这是即便再例行公事的问候也解决不了的分歧。
所以总体上,联系得并不勤。
其他时候如果郁行强这边有事,也会叫他,但那就更偶尔了,基本上只要钱给到了,他不会多来烦他。
这样的比起蔡群英说不上好还是坏,他俩压根没话说。
“妈。”郁小龙朝房间里喊了一声。
蔡群英出来,眼圈还红着,“要走了?”
“嗯。”
“难得回来一趟,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了,还有事。”
蔡群英没说什么,她做饭不好吃,以前没下过厨。
她让郁小龙等等,进房间摸索一阵,再出来时手里拿了瓶药,那药罐子玻璃做的,通体浑圆,字迹醒目,尤其重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看上去就很有质感。
“上回电话里,不是说头疼吗。”蔡群英说:“这是我今天新拿回来专门治头疼的,听你楼上陈姨说,她姑娘那有个人得脑癌都吃好了。”
“……”
“不止呢,好多病都能治,像你这种症状轻的,吃个三五天应该就没事了,我拿去给你爸试试,他最近……”
郁小龙转身要走,“后面两个月的钱我放这里了。”
蔡群英见说不动他,从报纸里面抽了几张钱塞过去,“抽烟对身体不好,但你要真想,就买好一点的抽。”
郁小龙回头看了她一眼,最后走的时候钱没拿,把她手里那罐号称包治百病的药接了过去。
回去的公交上,施杰给他打电话,问他人在哪,说是小丁刚通知他,有耳那边闹起来了。
一听这名字,郁小龙牙都紧了,“什么情况,你人呢?”
“路上了。”施杰说:“你来一趟吧,是菜杆他们。”
“……”这人会和那地方挂上钩让郁小龙有些诧异,“他也去了?”
“小丁说没看见,不过来的都是他的人,事情真闹起来了,他会不出现吗?”
“再多叫几个人,门口汇合。”
“好嘞。”施杰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紧张,反倒有种不嫌事大的跃跃欲试。
郁小龙挂了电话,莫名有些烦躁,酒吧街从西到东数大小三十七家店,独独有三家是他不怎么愿意碰的,有耳就在其列。
原因在于那三家店有个共性。
都是GAY吧。
尤其有耳,取这么个不知所云的名字,郁小龙几次经过,稍微一想,有耳,有耳,不就是把郁字给拆开了吗?
他只见过他们一个管事的经理,不知道背后的老板是不是真姓郁,还是单纯就想装个谁都看不懂的逼。
因为徐银亮那些糟烂事,施杰知道他烦这些,所以一般的小问题,他能搞定的,绝不找他。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单单牵扯到有耳,来的是菜杆的人,性质就变了。
夏琮不算有耳的常客,偶尔有时间光顾一次两次,今天主要是陪罗少钦。
这小子说是前几天过来,在这儿看上个人,见第一面没多大感觉,回去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可惜当时没留联系方式。
今天喊夏琮出来,纯粹就是碰碰运气,顺便消遣一番,要是能有其他合眼缘的,带出去过个夜也不亏。
两人就近在门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一时吸引目光无数,个别胆子大的被怂恿,跑来跟他们打招呼,问旁边的位子还有没有人。
漂亮纤细的小可爱,柔弱无骨,看着就要往人身上栽,不是夏琮喜欢的类型,罗少钦偏好这种,在一边朝他使眼色。
夏琮装没看见,随手一指紧挨着自己大腿,仅容半个人坐的地方,挑眉微微一笑,“一个人?”
罗少钦啧了声,也不恼,喝了口酒,边听旁边夏琮跟人腻歪,边在场上四处看起来。
这时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吵闹声。
夏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舞池中央,嘈杂熙攘的台前,七八个人围着推推搡搡,骂声不断,四边人挤人,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