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存在的世界
他自知自己的躲藏笨拙而粗劣,怕曲盈逸不信便转移话题:“你儿子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怎么样,喜欢吧?”
曲盈逸躺在床上,目光移向窗外。病房在高楼,窗外只有一片无尽的夜色和星星点点别人家的灯火。
“雾霾?我怎么没看到,这几天天气挺好的啊。”
顾朝明笑了笑,随口胡诹:“你就当你儿子怕他太帅,怕被别人看见,你也不想你儿子随随便便被哪个小姑娘拐跑吧?”
曲盈逸心中有自己的猜测,笑着戳他的脑袋:“你这孩子,不害臊。”
“难道你儿子不帅吗?”顾朝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歪着脑袋耍帅笑问。
邻床的病人听他们娘俩谈话,不禁笑着和曲盈逸说:“你儿子帅的,以前见着还说谁家儿子这么帅呢。”
“是吧,众望所归啊。”顾朝明的语气中带着得意。
曲盈逸边吃饭边笑:“别这么说他,越说他越自恋。”
“我哪自恋了?”顾朝明问。
曲盈逸吃着饭笑他,看到老妈的笑,顾朝明口罩下带着伤口的嘴唇也忍不住勾起。
老妈开心就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顾涛是什么样的人,老妈肯定比他还清楚。老妈是真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没说,顾朝明心里没底,但只要老妈还笑着,老妈开心就行。
曲盈逸看着面前顾朝明特意准备的饭菜,她只是在上次顾朝明来看她的时候随口说一句想吃家里的菜,顾朝明便准备好这么多菜,还都是她喜欢的,曲盈逸吃着心底泛酸。
懂事的儿子坐在她身边看电视,想到自己做的事,曲盈逸内心愧疚,心头梗塞,根本没有胃口。
强忍着心中愧疚吃完饭,曲盈逸在顾朝明要走时叫住他。
“朝明。”
声音极致温柔,母爱在短促的两个字中奔淌。
“嗯?怎么了?”顾朝明疑问地看向老妈。
曲盈逸盯着他的脸,顾朝明心中不禁一紧,老妈看出来了吗?
提心吊胆地在病床前站了好几秒,曲盈逸才缓缓开口问:“你还得去兼职吧?”
她终是说不出口,只能用别的话题代替。
顾朝明点头:“今天最后一天。”
“晚上路黑,你回家路上小心。”曲盈逸坐在床上看着顾朝明。
“嗯。”不是看出来才叫住他,顾朝明松了一口气。
得到老妈的关心顾朝明在口罩后笑,也因为口罩的抵挡曲盈逸没有看到顾朝明因为她一句关心而诞生的笑容。
第7章
时间有点不够用,最后一天兼职逃不过迟到。
路上顾朝明给店主发信息打预防针说他会迟到,免得被店主训。
店主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女人,不开心时曾经把店里小姑娘训哭,开心时能香水喷的飘香四里。
香水是店长心情不错的信号,但凡大家闻到店长今天又喷香水了就知道店长心情肯定不错。面上笑嘻嘻和店长恭维,夸店长今天真漂亮,衣服真好看,妆容不错,背地里却骂她是个死老太婆,喷香水能喷半瓶。
顾朝明搬货的时候,他们几个正职员工一起偷偷闲聊,趁店主没在,围在一起笑成一团。
顾朝明只负责搬货送货,没事就坐在店里帮忙搞搞卫生守守店,说笼统点就是啥都做。店主本没想招人,但原本的劳动力辞职,顾朝明正好过来补上这个空。
刚来时第一次撞见他们凑在一团说店长,看他是个新来的,几个小姑娘还想拉他入伙,顾朝明并不想参与他们这种小团体,直接没回应抱着箱子走人。
有些老员工本来对新员工这种物种不太待见,顾朝明这么不给面子自然融入不了店里的气氛,换来的是店里员工的冷眼与闲话,有时还故意给他难堪。
刚进店没几分钟,在后厨帮忙听见外边员工们一阵议论声,没事的员工都跑去看,顾朝明没兴趣,站在原地继续忙他的事。
店长进来时手上抱着一个纸箱,看起来还挺重。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员工连忙去接,却被店主使唤说:“我车后备箱还有一箱。”
大家望着店主进门,猜着店主弄来什么东西。
凑过去时闻到店主身上许久不见的香水味,看来店主今天心情不错。
有店主身上的香水味为引子,大家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店主开箱。
等店主打开大家期待的纸箱,每个人的心愿都落空了。盒子里不是别的,而是满满一箱传单!
箱子不大但铺得严严实实,全是传单,印着餐厅的名字,和街上发的传单没什么两样。
大家的兴致集体降了一个度,后来抱进来的盒子也没能让他们的兴致提升。
盒子里装的是一套哆啦A梦玩偶服。
哆啦A梦玩偶服加上一箱传单,店主的想法显而易见。
不仅是大晚上跑到街上去发传单,还得穿着玩偶服发。
天气这般炎热,闷在不透风的玩偶服里肯定不舒服,还得到处走,呆在店里多自在,又有空调还能休息。
两者相比之下马上有员工说:“哎哟,我肚子不舒服。”
大家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都躲避不及:“别让我去,别选我。”
“那………”店主扫一眼。
这时有人提议:“小顾不是今天走嘛,他正好没事。”
店主正纠结呢,把顾朝明给忘了,这提议正好,店主马上同意:“那好,小顾呢?”
顾朝明在后厨洗手,听到店长叫自己的名字,擦干净手走过去看到桌上这一堆东西和店员们的眼神,不用说就明白叫他来干嘛。
“最近生意不好,我印了些传单,今天晚上你去发一下。”店长指指桌上的传单又对围着的其他员工说:“小顾明天就不来了,这一箱传单今天晚上肯定发不完,你们几个别想逃,以后轮着来。”
“今天最后一天就辛苦你了。”店主对顾朝明说。
顾朝明没有异议,抱着箱子走到后边休息室时看到店员们偷笑,顾朝明白他们一眼。
换上麻烦的哆啦A梦玩偶服,在店里有空调还不觉得热,可一旦走出店门,夏日虎便追着猛喷热气。
顾朝明还挺喜欢哆啦A梦,小时候帮顾涛买完烟和酒准时坐在电视机前等哆啦A梦动画片。
现在他变成哆啦A梦却没有超能力,没有时光机,没有万能口袋,他只能拿着传单一张一张发给路人。
头套里视线不是很好。头套大得像宇航员的头盔,但从宇航员头盔往外看到的是绵延宇宙、恒古星河,而哆啦A梦的头套只能透过两个眼睛的洞去看清无边的夜色与来往的人群。
受伤的右肩不去碰的话没事,但手臂递传单的动作连带着肩膀泛疼。
疼痛与夜色时刻都在提醒他顾涛暴怒的容颜,提醒他是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
他的手差点沾满血污。
一张传单被拒,顾朝明蓦然沉默,低头看向手中堆叠的重量,目光洞穿夏夜的寂寥与耳边的吵闹。
他从那张写着大优惠的传单上看到未来的自己。
那个双手沾满血污跪在顾涛尸体前的自己。
顾朝明没有学习动力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好好想过考什么大学,以后做什么职业,成为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他的未来像一块从未开垦过的荒土,没有规划,没有期望,杂草丛生。
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永远逃不过顾涛两个字。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逃脱不了的命运。
顾朝明的手在微微颤抖,回忆起把顾涛的头摁进面汤的那个瞬间,他想,也许,他是没有未来的吧,他的后半生有几年或者几十年,或者一辈子,是会在监狱里度过的。
他是一个贫瘠的旅人,在一条大而宽阔的荒路上踽踽独行。周遭空气灰蒙干燥,路边全是枯枝败叶,孤寂的远方传来压抑的乌鸦叫声。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长到仿佛通向天边,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徒步走向那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在他独自朝远方走去的时候,跟前一个稚嫩童真的声音问他:“大雄呢?哆啦A梦怎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