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存在的世界
顾朝明到现在都还记得衣服黏腻着皮肤,空中弥漫着黑暗,呼吸间全是害怕的味道。
恶魔就在他身边,而保护他的人已经倒下。
“想什么呢?”苏炳看顾朝明发呆,用手肘撞他一下。
顾朝明如梦初醒:“没事,就昨天没睡好。”
撒谎。
“你爸昨天没打你吧?”苏炳有点不放心地问。
“他昨天都没在家。”顾朝明假装轻松地说,这句说的是实话。
苏炳注意到顾朝明又去摸他的帽檐,顾朝明知道岑西立抠手指表明他很紧张,苏炳也知道顾朝明撒谎和不自在时会有一些别的小动作,摸摸鼻子或者下巴,戴上帽子后就是摸帽檐。
顾朝明不想提,苏炳也只说:“那就好。”
苏炳说完后顾朝明说:“我们是不是该去阻止一下?”
苏炳从顾朝明身上收回目光投向撕打的女孩们。
长发马尾被歪辫压制在身下,领口在撕扯过程中变形,松松散散,可以清楚看到肩带,再拉扯下去怕是整个都得漏在外边。
苏炳假装没注意地走过去,拉起长发马尾身上的歪辫:“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长发马尾趁机爬起来,将变形的领子死命往后拉,还特意看向在场的两个男性。
应该没看到,长发马尾松了一口气。
歪辫这女孩人完全不像她的声音,一点也不甜软,她不喜欢苏炳,没跟苏炳唧唧歪歪地上演分别大戏。
苏炳松开她,两人完全没一点情侣分开的黏腻感。
苏炳挥挥手对她说:“我们走了。”
作为战胜方的歪辫把皮筋箍在手腕上,一手随意地把乱糟糟的头发拢成马尾辫,另一只手特霸气、特兴奋地和苏炳挥手。
走出车棚,眼前没那些五颜六色,看到林荫道一排排盛夏的深绿,眼球似得到净化。
走到林荫道中间时苏炳的手机响起,苏炳一看是他爸。
接起后和老爸说几句,苏炳挂断电话对顾朝明说:“今天我外公过生日,我爸说他过来接我,我先走了。”
“走吧,儿子。”顾朝明说。
苏炳不甘示弱,背着书包说:“好孙子,爷爷走嘞。”
以前苏炳他爸来接他,苏炳还会问顾朝明要不要一起,顺便把他送回家。顾朝明坐过一次苏炳家的车,指着回家的路,苏炳看出顾朝明在车上一路的不安与局促,怕他爸不喜欢他,怕车开进那个老旧的小区会引起他爸异样的目光,后来觉得苏炳他爸确实好像挺不喜欢他的,顾朝明便一路无言,只指路不多说话。
苏炳把顾朝明隐藏起来的心思全数尽收眼底,他去过顾朝明家玩,知道他家的情况,知道他父亲,自己的好心可能伤害到顾朝明敏感的自尊。从那以后苏炳他爸来接他,苏炳没有再叫顾朝明一起,而是找借口先走,这次也是一样。
苏炳奔跑的影子消失在林荫道尽头,顾朝明伸个懒腰走到林荫道旁的篮球场,想说看看刚来时被自己插在篮球场铁丝网上的小黄花。
如果小黄花没掉顾朝明还想把它摘下来。
阳光渐弱,转成夏日余晖,空中有风,林荫道上成排的绿色在风中轻响飘摇。在拂面的微风与清新的绿中,顾朝明扭头看向篮球场。
小黄花没有掉,也没有安静地待在蓝绿色的铁丝网上,它被人轻柔地捏在指尖打量。
那人站在铁丝网前,背对着他,背脊微曲,低着头,听到身后顾朝明停住脚步的响动转过身来,手指处一抹亮黄。
顾朝明见过他,就在刚刚,就在高中部教学楼,顾朝明在楼下,他在楼上。
那个和他一样戴帽子的怪人。
那个别人青春的另一个观众。
第5章
大概十几分钟前?还是几十分钟前?
顾朝明不能确定时间但能确定眼前这个人一定就是在不久前他在教学楼底下看到的那个怪人。
还是那顶白色棒球帽,之前只是隔着几层楼的距离遥遥望一眼,现在距离缩短到不过一两米,顾朝明可以清楚看清他帽子上用黑线绣的标志和英文字母。
棒球帽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干净得像那人的眼睛,躲在镜框后边,看向顾朝明的眼神似有些惊吓但依旧清澈明亮。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扑闪都能带起眼中水波,这是顾朝明在这样的距离看到他第一眼之后就发现的。
并不是他的眼睛在五官之间有多么突出,而是在他捂得这么严实的脸庞上顾朝明只能看到他的双眼。
浅蓝色的一次性口罩依然在,鼻梁将口罩撑起一定弧度遮挡住下半部分容颜。棒球帽帽檐为整张脸抵挡夏日余晖,黑框眼镜挡在清澈的眼眸之前。一切的一切都筑起一座城墙,为他的脸庞做防备,遮挡住他的容颜,抵挡别人视线的攻打。
同样也是他把脸包的过于严实只能让人看到双眼的原因,顾朝明盯着他的眼睛细看,才发现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有镜片。
不是近视?顾朝明脑中闪过一丝疑问。
其实在那人转过身与他对视的时间里,顾朝明脑子里已经千军万马跑过无数个问题。
这人是谁?
在学校还戴口罩?
我们学校的?
顾朝明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出,只是停下脚步之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白帽怪人手中捏着顾朝明插在铁丝网上的小黄花,同样看向他。
两个互不相识的少年隔着林荫道边一排排深绿相望一眼,相互无言,夏日的风从中间穿过。
不远处操场上有人在训练,食堂里住宿的人正在吃饭,教室里还有未关的风扇,路边树上落下一片落叶。
对视几秒后顾朝明的视线从白帽怪人的脸上顺着他的白色T恤滑到他手指间的黄花上。
纯白与亮黄的相撞。
白帽怪人感觉到顾朝视线的转移,也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小黄花,又跟着顾朝明将视线转回对方脸上。
似是一场视线的追逐游戏。
相望无言,顾朝明觉得自己挺不喜欢搭理陌生人的,但苏炳总说他对自己的认知有特别大的偏差。苏炳好像说的也对,有就有吧,对面的人一直没说话,那就由他来结束这段尴尬吧。
不认识对面的人,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什么切入点都没有,顾朝明在心里打腹稿,最终也只说出一句尴尬又客套的“你好”。
对面的白帽怪人更是简洁地回应一个点头,之后便没了反应。
顾朝明:“…………???”
这对话根本进行不下去啊!
面对这样无法继续聊天的人,顾朝明选择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指着他手里的小黄花说:“你喜欢这种花吗?停车棚花圃那边就有这种花。”
对方听到他的话语依旧无言,只是点点头。
顾朝明的礼貌笑容和搭话都送给从他们中间穿过的夏风。
顾朝明觉得自己的尴尬连夏风都吹不散。
虽然白帽怪人对于顾朝明的问题只是点头回应,但并没有让顾朝明感觉到他有不想理你或者随意应付的意思。
不想理你、随意应付的点头一般点头和眼神之间都透露着不耐烦与嫌弃,但这个少年并没有。少年盯着他认真听他说完,但却只回应一个点头。
顾朝明有点不懂他,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唯一露出的眸子里没有敷衍与不耐烦,而是另一种顾朝明看不懂的东西。
看不懂,顾朝明也没有去在意。
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喜欢和别人搭话,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对方两连点头回应之后,他的心情还没有被破坏。
自己和那个三句不应便会暴跳如雷的男人还是有区别的,自己一点也不像他。
因此,顾朝明竟获得一点安心。
也许是对面少年没有敌意和不屑,还有突然获得的一点安心感,让顾朝明有心情继续问他:“你是我们学校的?”
少年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
顾朝明的疑惑写在脸上:“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