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
他也曾想过,也许他一生也无法了解愧疚、同情那些是什么东西,但如果这些是哥哥希望他有的情绪,那么他愿意去记住它们。
于是他也试着去帮助别人,去做一些可能正确的事,让哥哥不生气的事,可那些,都没用了。
他许久没说话,江未想了想,道:“无恙,我重新说,我想和你分手了。”
他继续等李无恙的回复。
李无恙胸口起伏,坚持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跑出了病房。
他靠着外面的墙壁无声恳求:
哥哥,请再等等。请再等等。等你的伤好了。等过了你第一次来到无恙身边的日子。
好不好。
只是他的哥哥不愿意再等了。
江未不多久出院了,在李宅疗养。他的手机被归还,铺天盖地的消息。屋门外已无人守着,李宅内他可以自由活动。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住、一切锋利或可能变锋利的东西都被收起、绝大部分的佣人都被放假。
李无恙不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喜欢推着江未去山间路上散心,喜欢窝在家中看电影,也喜欢给江未准备每一顿饭菜。
那段日子,江未陪着他把卧室和隔壁收藏室里他们所有的回忆都看遍,除了衣柜里的大皮箱。
他对分手只字不提,江未知道他终会答应,但不愿意再等了。
接到严筝电话是在一个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下午,他那时候正打开了那个喜糖盒,他拿着里面的小白瓶去了厨房。
他一边听着严筝说话,一边拿纸杯倒了一杯牛奶。
“牛奶需要热一下。”李无恙说。
江未不闻,只是轻轻对电话那端的人说:“没有关系,不过就再死一次罢了,总有解脱的办法的。不是吗?”
李无恙又是微微一颤。
江未没有去看他,而是当着他的面打开小瓶子,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加入了牛奶之中。
他拿着瓷勺慢慢搅拌着,直至药丸融化,江未转身面对李无恙。
少年面无血色,眼睛里也难掩痛苦。
江未把杯子送至他面前,“牛奶,助眠,喝么?”
“可以……不喝吗?”
“哦。”江未收回手正要倒进水池,却被拽住的手肘。
“哥哥,我喝。哥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少年几乎惶恐地,抢过那杯子,些许牛奶溅出,他仰头,将那牛奶一饮而尽。
此后四目对望,一片沉寂。
他看着他,眼睛不眨。
他看着他,默默无言。
似乎都在等待某一个诀别的时刻来临。
终于,李无恙红着眼,拉住哥哥的手,轻声问:“无恙困了,哥哥,陪无恙休息,好吗?”
“就这一次,明天无恙,就听话,就这一次,明天哥哥看书写字,无恙自己睡。”
他得到了哥哥的许可,却再没有了雀跃。
他蜷缩起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蜷缩进哥哥的怀里。哥哥没有脱掉衣裳,隔着布料,哥哥就离得好远了。
可是他不能再要求更多,只能霸道地抱住哥哥的腰,身体贴得紧紧,又握住哥哥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倦意一重一重涌来,可恶地催促着离别。
他努力,像每一次学习他所不擅长的东西那样努力,可是挡不住啊。
他问:“哥哥……愿意亲亲无恙么?”
但哥哥不愿意。他从来不愿意。
他在殷切的等待与绝望中被困意吞噬,忽地,他想起他看的那些爱情故事,挣扎着想再掀开眼皮,“哥哥,我……”
16岁的李无恙疯狂地爱上了看电影,他牵着江未的手看遍了大大小小的爱情故事,听遍了各种各样的情话,发现最动人那句,终究还是:我爱你。
可为什么不……早些说呢。以后再没机会了。
他睡着了,只剩下安静的呼吸。
那时候江未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
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也终于融化了。
他半支撑起身体,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发,手指描摹着那脸庞轮廓。这十年经历一帧一帧,少年的脸从最初柔嫩稚嫩,再到如今硬朗俊朗。
他指尖在少年唇边顿住,过了很久,他慢慢俯首靠去。
越发近了,最后在离唇边不远处他停了,那是段可以接吻却不曾接吻的距离。
少年呼吸落在他脸上,依旧灼热,如这两年每一个彼此陪伴的日日夜夜。
江未看着少年许久,最终脸偏移稍许,吻与少年的心愿错开,落在了少年侧脸。
然后他拉起凉被,盖住少年的肚子,站起身,环顾这间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卧室。
这里的一切,他都不要。
可是他往外走,感觉好像还是有什么被落下了。
他稍稍犹豫了下,去柜子里找到了李无恙的那个大箱子。没有上锁,这个卧室不需要对谁上锁。
可是他回到这里来这么久,也从未想打开过。
箱子竟是许多的小纸条,大多是李无恙还不太能说话时与他交流用的,字迹幼稚又端正。
有些他依稀记得,有些几乎没了印象,有些完全不清楚。
他放下那张“管家真坏,不帮哥哥,我一定要保护哥哥——保护/保护/保护”
他不知这一张是怎么回事,那后面如同练字一样写得重重的“保护”让他无法看下去,连忙放下,抽出一张明显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纸,他看到上面好像是自己的字。
“陆正煊——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祝你更上一层楼!”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给陆正煊写的祝福,鼓励他继续努力学习,这是在……他把祁林他们欺负得最狠的那段日子。
他正要搁下,却看到背面也有几行字,他翻过去——
“哥哥说,别人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索要。要是特别喜欢,想借来看看,要问别人同不同意,借来了,要好好珍惜——可这是哥哥写的字,不是陆正煊的,他要是珍惜,最后也不会给一个玩具就把这个还给我了。”
江未手背搁在眼睛上静了会儿,剩下的已不敢再看,匆匆翻完——
他与李无恙从没有一张合照。他看向床头,那里有李无恙唯一的那张照片。他远远看着,然后阖上箱子,出门去了。
打开的门的一瞬,山间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自在过了,骨折恢复得不错,拄着拐,就不觉得累和痛。一辆车迎面驶来,在他身旁停下。
沈赋臣匆匆下车,不安道:“你这是要回你父母那儿还是去医院?我送你一程?”
江未笑了笑,“不用了。”
“还是我送你吧,你腿还没好呢。”
“不用,谢谢。我不会再到这里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沈赋臣苦笑,“小李总……”
“他睡了,安眠药剂量不多的,晚上就醒了。他,知道我走了。”
“……虽然我和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但是,小李总真的在努力改了。他对你总是听话的,你不让他做的,他一定不会做的。最近也一直再问我怎样做更好,一直努力地接受治疗,甚至让医生给他开了药,你真的,不能原谅他么?”
江未慢慢转头,看向远处山上的别墅。山风吹拂,穿过许久未剪而微长的额前碎发。
他心里面空空的,“如果原谅的话,那些伤害,不平,痛苦又该怎么抹平呢。
“我也想原谅他啊。”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可是不能。
他最后地看了一眼那座房子,轻声道:“再见。”
十年前他到这里来,十年后他从这离开。
沈赋臣望着那没有任何犹豫的背影,无声叹息,而后想到小李总或许会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不敢再耽搁疾驰至李宅,冲进卧室,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一支沾满鲜血的钢笔,和那鲜红血迹延伸至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