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宁非甩开了他,“你就这么信,他说你是笨蛋,你不是还不服气的吗!你走开,我不要听你来给我说教!”
林趯眼泪被他吼的掉下来,还要上前去抓他的袖子,宁非推他一把,把人推倒在地,“我说了你给我滚!”
林趯坐在地上抬着泪眼看着推他的宁非,用袖子抹一把眼泪转身跑开了。
宁非站在原地看着林趯跑远的背影,情绪渐稳之后,又后悔自己对着林趯吼了,抓着头发在原地蹲了下去。最后无力的躺平在大马路上看着没星的夜空,也不管这是在外头马路上。
宁非躺平看着天,才知道没星的夜原来这么黑,看着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好像白天都不会来。
他叹气的闭上眼,想着无所谓了,白天不来也无所谓了。
林趯吸着鼻子掉着泪的挨着马路牙子走,宁非骂他的那些话还在耳边,越想越难过,泪也越掉越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被许多鲜花掌声拥着啊。”伸手想要给自己抹眼泪时才想起没被自己捡起的万花筒,这下更加的难过了,“那万花筒真的很贵啊。”
迎面走来了人,林趯急忙背过身去擦眼泪,怕被人看见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
走来的是背着书包,手里抱着书的学生。好像是下课之后,约着去甜点店做课题的。
林趯胡乱擦干了眼泪,怕自己会惹人注意,故作镇定的转身,正好和背着书包笑容满面的学生们擦肩而过。路过时听到的是他们带着青春朝气的埋怨,因为不是多大的烦恼,未被生活的烟火气所沾染的抱怨,就连最后一声不满上扬的语调听起来都在稚嫩里带着可爱,惹人羡慕的烦恼,“这一科的老师好麻烦,还要做社会调查啊……”
林趯听到了,闭眼快速走过,那是他曾经的生活,他不能对放弃了的过去有一点羡慕,也不能为坚持的现在有一丝的反悔。
疾走几步,等再也听不到学生们大声埋怨时,林趯才放缓了脚步,对着长街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今天也被师傅给责怪了,想到这里,林趯塌下肩膀伸手插着衣兜。抬脚还要继续走,手却在衣兜里摸着个什么,林趯掏出来送到自己面前眯眼仔细看着,“这是……”
有脚步声传来,宁非闭眼想着可能是途经的路人,要是看到自己躺在路边会不会用怪异的眼神看待自己。算了,他反正也不算个正常人,看起来怪异就怪异吧。
脚步声近了,停在了他的头顶,宁非闭眼不打算搭理,可他听见了林趯的声音,“宁非。”
是林趯。是他又回来了。宁非闭眼咽了两下口水,原本不想再搭理他,可还是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了站在自己头顶的林越正垂头看着他,正好挡住了他看天的视线。林趯低头看躺在地上的宁非,吸一下鼻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宁非一动不动的躺着,有水滴落到他的脸上,像是下雨,他明白是林趯掉落的眼泪。因为眼泪不停掉着,宁非躺着向上看,都觉得那亮着的不是眼泪,掉在脸上温温热热的,好像是落下的星星,难怪夜里没有星,原来都盛在林趯的眼睛里。
林趯伸手抹一把眼泪,抽噎的说着,“宁非,如果不是老师说的。如果是我说的,我说你有天分,我说你有才华,我说你该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呢。如果是我说的呢?”
宁非仍旧躺在地上,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和执着?”
“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相信。”林趯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从第一次看见你弹琴的时候,我就相信你是怀着我所没有的天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相信,相信你该和我不一样,相信你会和我不一样。”
那落在脸上温热的眼泪好像渗进了皮肤里,融进了毛细血管,让血液传导到心脏,所以心才会在一个略带寒意且无星的夜晚里热烈的跳动着。宁非起身站到了林趯的面前,带着歉疚伸手替他擦掉了眼泪,“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林趯抽抽噎噎的直打嗝,泪眼朦胧一脸委屈的看向宁非,宁非叹口气,原来不懂事的孩子竟然会这么的执着,也是孩子总会在超市的玩具前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把大人哭到妥协,认命的给他买了想要的玩具。
宁非把人揽进了怀里,摸着他的后脑勺看着远处的天说,“我知道了,如果是你所相信的话。”
“不!你不知道!”哭得抽噎的林趯打断了宁非的话,深吸一口气硬是压下了哭嗝儿,止住了眼泪,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然后脱出了宁非安慰的怀抱,“你根本就不知道。”
“林趯,你怎么这么倔?”连自己妥协着安慰都不听,大概是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了敷衍,宁非看着林趯在自己面前抿紧了嘴唇垂着头,像是在准备,准备郑重说出一番肺腑的话。
林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朝宁非伸出了拳头。
“这是什么意思?”宁非问他,林趯还是低着头没说话。宁非摸不着头脑,可看林趯垂头丧气着,只好伸出拳头和林趯碰了碰,是弥补自己刚刚过分了的态度,故意摆出轻松和林趯对谈的语调,“嘿,哥们儿,说话啊。”
林趯低着头,深吸一口气,郑重告诉他,“我其实很害怕来着。”
“什么?”宁非搞不懂林趯到底在说些什么。
林趯抬头看着他,认真一字一句告诉他,“其实我很害怕,一直都很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是一时冲动。”
第39章 别哭,去吃布丁
宁非看着朝自己伸着拳头一脸认真的林趯,“你的意思是……”
林趯咬咬牙,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很害怕,最初的一头热过去之后,我也会想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每天跟着师傅打杂,下班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干秃秃的手,我也会想这就是自己要追求的?放弃校园生活,一意孤行的从家出走是值得的吗?这样一想,我就会摇摆,只要对现在的生活有了一丁点的怀疑,后悔就会涌上来。不止是下班之后会想,我被师傅骂的时候,我的手艺一点都没有长进的时候,还有我一个人回到阁楼吃着便利店三块钱一个硬硬的饭团,怕生活费超标,不敢去买五块钱的布丁,还有想家的时候。许许多多在这样的时刻里,我都有害怕,都有动摇,我无时无刻都在质疑着自己。”
林趯说着声音又开始转调,眼里渐渐又充盈着泪水,那双满是氤氲雾气的眼看着宁非没有闪避,“我的害怕很轻易就来,因为我不像你。你有天分,你的才华那么的显而易见,所有人一眼看见你都能知道,啊,这是个不简单的人。可是我不同,我没有多么显眼的天赋,不能得到钢琴老师的青睐,费劲了时间弹出来的曲子也只能勉强能听。我不能像你那样有底气,我去追求梦想,靠的不过就是对音乐的憧憬,这理由太单薄了,所以我得不到支持,就连自己也时常怀疑着,害怕着。”
林趯说着话,声音渐渐哽咽起来,一直握紧的拳头这时才松开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宁非的手心,“可我不想再去做一个空心的螺母。我规矩了十八年的人生,不想到人生最后一刻被丢进回收站的时候,仍旧是一个空心的螺母。我第一次心脏剧烈跳动,是因为听到你弹的钢琴,那个时候我备受感动,对音乐有了向往,对你有了憧憬。我想如果我能向你那样有天赋该多好,这样我就把这份感动弹到所有人都知道,可是现实告诉我,我是没有音乐天赋的。可我第一次看到制作八音盒的时候,内心雀跃,那是因为觉得对于音乐没有天赋的我来说,制作八音盒是最能传播感动的方式。八音盒是机械,听起来却有感情,比不上可以弹奏的乐器,可是这是我最能达到梦想的途径。所以我一定不会放弃。”
林趯郑重其事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了,留宁非一人在原地。
宁非怔怔看着手里的六角螺母,扯一下嘴角,他被一个他一直以来认为不够成熟的孩子给说教了?自己到底算作什么,打破孩子美好想象的恶人?所有童话故事里的丑角?是坏蛋,巫婆,狼外婆?
宁非把螺母收紧在手心,抬头看着林趯走远了的背影,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林趯!”
林趯定住,低着头背对着宁非。
“林趯,你给我转过来!”
林越还是背对着他,宁非能感受到他抓着的肩膀有微微耸动的频率。
“我让你转过来!”宁非手上使了力气,把林趯掰转面对着自己。林趯面对着他,头低的更低了,宁非收了手,又犹豫着想朝林趯伸手,手悬了半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触碰林趯而慌乱起来,也没像之前那样顺着林趯的话随意敷衍下去。想要发自心底的去安慰,一时之间却找不出了合适的话,宁非实在不擅长把体贴表现出来,手足无措的倒把自己变的像个傻瓜,最后也只试探问着,“林趯,不哭了好不好?”
宁非不知道他这样一问对不对。他只是再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哪里知道他这样一问,林趯反而放声大哭出来。其实不能这么问的,只要这么问了,稍微对用力克制着内心起伏的人,语气缓和那么一丁点,那就再也压不住了,心防溃了堤,情绪泄了洪,眼泪哗啦呼啦怎么都止不住。
林趯一直在忍耐,尝试忍住那些不听话的泪,即便成效甚微,可现在被宁非用这么商量性的口吻一问,他就再忍不住了,蹲在了地上,抱着腿,哇哇哭着,哭声震天。宁非说得没错,林趯还是孩子,只会大声的要把自己的委屈都给哭出去。
“我害怕啊。我每天都在害怕,路上看到了学生,我都恨不得绕道走,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去想,如果我当时没有一时冲动着要退学,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天冷的时候,我躲在被子里发抖都会想我妈。我现在连一个布丁都不敢随意买来吃。我其实害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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