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严行说他需要一段时间,那我就等着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等来什么。
后来最后悔的那些日子里,我一遍遍想起这段时间,两个月,从九月到十一月,这两个月里我没有联系过严行,有时候在课堂上或者学校里碰见了,也只是与他遥遥对视一眼。严行的目光总是很平静,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渐渐放下了我们的感情。但其实,那是大难临头但他决定以身饲虎的,决绝。
我为什么没有走过去直接牵他的手,或者至少,我应该问问他,“最近怎么样?”
如果我对他有稍微一点点关心,我就会发现他的异样。
秋老虎肆虐,当我们还穿着短袖短裤的时候,严行已经换上长袖衬衫和宽松长裤。原因无他,他要遮挡身上的伤痕,那是一道一道的鞭痕。到十一月十二号的时候,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我以为他又跑到一些我不知道的地方纵情饮酒烂醉如泥,但其实是因为他的脸上也被抽打出鞭痕,无法出门了。
这些我都知道得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十一月十二号下午,我在寝室睡觉。前一天才结束了期中考。
苏纹打来电话:“张一回,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的第一反应是严行又喝多了吗?
“怎么了?”
“我受了点伤,”苏纹在电话里疼得抽气,“你来帮个忙。”
我赶到医院是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以为苏纹已经在医院里处理伤口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坐在医院门口等我。这时候北京已经很冷了,她只穿一条白底红点的连衣裙,白皙的小腿肚上有一道蜿蜒的伤口,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脚下。
来往的行人都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她就像没看见似的,笑嘻嘻冲我打招呼:“你可算来啦。”
“你这么弄的?!”我连忙背起她,“怎么不先进去?”
“一个人不方便啊,”苏纹笑着,整个人都贴到我身上,“谢了啊。”
她腿上的伤口里有碎玻璃,医生为她挑玻璃渣子就挑了很久,其间还警惕地问苏纹:“需要报警吗?”
“不用,不用,”苏纹满不在乎地说,“我没事儿。”
包扎好伤口,我又背着苏纹去打破伤风,打完针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脑袋一歪就靠住我的肩膀,我想叫她别这样,可转念一想,也许她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有些脆弱吧。
“你最近见严行了吗?”苏纹问。
“啊?我……没见他。”
“嗯,也是。哎,你们分手了?”
“……没。”
“哈哈,”苏纹轻笑,“严行真不该读大学。”
“为什么?”
“你知道么,严行本来就不该读大学的,他应该像我一样,每天待在随喜会馆——或者别的什么会馆里,或者严先生给他买的房子里,总之不该是在学校里。”
“严先生?”我愣了一下,直起腰面向苏纹,问,“严行的房子……户主不是他?”
苏纹挑眉:“你不会以为户主的严先生就是严行吧,怎么可能,他哪来的钱。”
严先生,严行。我完全没想到,那个“严先生”竟然不是要严行!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你们学校上学么?其实是严先生先买了那套房子让严行住着,后来严行要上学,严先生说那干脆就选个离得近的学校吧,所以就去了你们学校。”
“严行……不是高考考上的大学?”
苏纹肩膀抖了抖,像是听见什么极有趣的事儿:“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不,他不是。
我猛地想起很久之前我问严行我们学校在陕西的录取分数线,他当时模模糊糊地回答:不太清楚。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什么了吧,”苏纹纤细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她凑到我耳边说,“你们这些高材生都是人精……嗯,但你不愿意相信,是不是?”
我颤抖地问:“你说的那个严先生,是严行的舅舅吗?”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严先生和严行向你提起的舅舅是同一个人,不过严先生不是他舅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苏纹继续说:“严先生是个大老板,很有钱……非常有钱,也有势力,严行去你们学校上学就是他安排的。”
医院的输液室里坐满了人,电视开着,小孩在哭,一片吵闹声。
苏纹又轻又慢的话掩盖住这一切声音,咚,咚,在我耳膜上凿出几个窟窿。
“咱们去个地方,”苏纹的双手环住我的脖子,“住院部12楼。”
我麻木地背着苏纹向住院部走去,脑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是一遍遍重复苏纹的话,严先生,不是严行的舅舅,是户主,是老板,安排严行去上学。
严行告诉我苏纹是他舅舅包的。
那——那他——他是什么。
乘电梯到十二楼,苏纹指挥我:“左拐,往前走,35病房——哎对,停下别进去。”
我站在病房门口,身上还背着苏纹。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敞着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过那条缝隙,我看见老爸躺在床上,输着液,老妈坐在他身旁,正在削苹果。
“好了,看清了就走吧。”苏纹小声说。
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我和苏纹坐在椅子上。
“你爸的糖尿病有点严重,这次又住院了,”苏纹说,“其实你上学期他也住了一次院,没跟你说。这次估计也打算没跟你说。”
“不过你也别担心,不是大问题,”苏纹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似的,“这次你家收到了一个基金会的捐款,是严先生给的钱。他说你家条件这么差,你还能考上重点大学,太不容易了,既然大家有缘认识,他还是应该帮帮你。”
寒风一阵一阵往我脸上拍,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听懂苏纹的话了,但我不敢相信。
“哦,刚才说什么来着……为什么严行跑去上大学了?因为严先生的小姨是大学生,严先生的小姨已经死了,不过嘛长得像她的人还是能找着,你难道没发现吗?”苏纹笑着,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脸,“我和严行长得挺像的。”
“不过还是严行更像一点,严先生的小姨大腿上有颗痣,严行右边大腿的内侧,也有一颗痣,”苏纹温声说,“所以严先生让他去上大学,这样,他就更像小姨了。”
“你没事吧?”苏纹抚了抚我的肩膀,叹气道,“其实这些事儿也不该我来说,应该严行自己告诉你的。可实在没办法,他最近要陪严先生,走不开,就让我来说了。”
苏纹把风刮到我身上的一片落叶拣起来:“严先生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啊,反正……他找严行的时候,也经常是和朋友一起,不过你还是注意带套,是吧,人多了就……多注意安全嘛。”
第54章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
沈致湘坐在寝室里打游戏,见我回来了,指指桌子,嘴唇一动一动的。
我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沈致湘摘下耳机转过身:“咦,你咋没吃?”
“……吃什么?”
“刚刚不是叫你先吃吗,”沈致湘起身从暖气上拎来一个塑料袋,打开了,里面传出食物的香味,“汉堡王做活动,我买了不少,璐璐减肥不吃……来咱俩吃。”
他递给我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汉堡,捏在手里,暖洋洋的。
“咋不动啊,”沈致湘笑着说,“跟我还客气啥?”
我木然地拆开包装纸,热气腾腾的熏肉香味扑面而来。
一口咬下去,温热粘腻的酱汁涌进口腔,我不知道我的舌头是不是坏掉了,我竟然尝到一股甜腥味。
肉饼上裹着不知道什么酱,白色的,浓稠欲坠。
那天在严行家——不对是严先生给严行买的房子里——我们一起在浴室洗澡,我看见我的东西从严行身后流出来,也是这个样子白色的缓缓流出来当时我觉得好愧疚。我想严行一定很不舒服吧他的眉头都拧住了。
原来这件事,他早就习惯了?
我猛地扣下汉堡冲出寝室。
在水房,我大吐一场。
中午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全被吐出来了,从胃到食管都在烧,吐着吐着我的眼泪也涌出来,我想起大一刚开学的时候,那天晚上严行烂醉而归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吻痕,我想起随喜会馆那面画着**画的屏风和垃圾桶里的三个避孕套,我想起严行一次次的失踪和醉酒,我想起严行小腿上的伤口,我想起那个留着平头的客气热情的“舅舅”。
我又想起我那些因他而起的纠结和自卑,他那么有钱那么好看那么温柔我怕我配不上他,我愿意为他变成同性恋,我愿意为他偷偷摸摸做贼心虚,我愿意为他旷课为他打工为他对不起爸妈,所有我愿意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只是想和我在学校里玩一玩,也许苏纹说得对,他想在我身上体验“正常”。
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吐得口腔里满是酸水,涕泪横流。耳道好像也被堵住了,听不到别的声音。
最后我想起那个汉堡,在那个冬夜,他给过我一个汉堡。
“哇”地一声,我又吐出一口酸水。
“我.操大哥你咋了!”沈致湘冲进水房,“我以为你急着去厕所呢,你这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咱去医院吧!”
“……不用。”我拧开水龙头,直接把头伸过去。
凉冰冰的水冲在我脸上,把我脸上的秽物都冲走了,我狠狠抹了两把脸,对沈致湘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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