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说实话,那女人的声音不像是苏纹,我印象里苏纹的声音挺柔和的,带一点nl不分的南方口音,可那女人的声音粗粝而沙哑。
电话里她语气焦急,不断叫我回北京拦住严行。
我问她我要拦住严行干什么?她急切道,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快回来!他明天就要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结账下车,到达地址里的那个小区。
是个不新不旧的小区,位置好,出门不远就有地铁站,我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保安在巡逻,看来这小区的安保应该也不错,我稍稍放下心来。因为一通听不出声音是谁的电话就从杭后连夜赶回北京,又被人牵着鼻子一般来到这个小区,我心里忍不住打鼓。可她说,让我去拦住严行……我实在没法保持冷静。
找到5号楼,我站在楼下回拨那个号码:“我到楼下了。”
她立即说:“好,我下来接你。”
几分钟后,楼道的灯亮起来,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真的是苏纹。
她好像胖了些,穿一身宽大的运动服,看看我,说:“上楼说,这里不方便。”她的声音比电话里还粗哑。
到三楼,她打开门,我跟着她进去。
苏纹把沙发上成堆的衣服推开:“你坐。”
我便坐下,苏纹坐在我对面。几年不见,她变化很大,不仅嘴旁出现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连肤色也是暗沉沉的,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
我不由得胆战心惊,苏纹和严行不都被那个严先生……包.养么?怎么苏纹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严行——严行怎么样了?
我忍不住问:“严行怎么了?”
“你现在还,”苏纹抹一把脸,“很在意他吗?”
“我要是不在意也不会赶过来了。”
“也对……你们都是有情有义,”苏纹笑了一下,目光直直钉着桌子上的水杯,“简单点说,严永宽快不行了,当年你和严行在一起的时候,严永宽就被查出了癌,做完手术,大前年又复发,他估计没多少日子了。”
严永宽,原来那个严先生的大名叫严永宽。
“那严行呢?”提起这个名字,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
“严行……”苏纹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严行为什么跟着严永宽?”
我沉默几秒,回答:“以前我问过他能不能离开严先生,他说不能。我问是不是因为钱的,他没否认。”
苏纹冷笑:“你就信了?”
“我……当时信了。”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我有预感,我已经渐渐接近了某个真相。
“因为只有你拦得住严行,所以我联系了你,张一回,但我不相信你,”苏纹看向我,顶灯略微发黄的白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袋在她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我只是没办法,我拦不住他。”
“你知道严行退学之后怎么了吗?他被严永宽吊了三天,差点死了——我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两条胳膊都是脱臼的,他把自己的舌头咬烂了,因为他渴,后来他在医院里住了半年,身体好了精神不好,最严重的时候每天都要打镇定剂,”苏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哭了,“如果是因为钱,他要把命搭上?”
吊了三天,差点死了,脱臼,舌头咬烂了。
镇定剂。
我的严行。
我觉得胸口软绵绵地凹陷下去,苏纹每一句话都是一根钉子,深深钉进我心脏,血水淋漓。
“那他……他为什么……”声音破碎,我知道我的喉咙在发抖。
“因为他以为自己杀了人,”苏纹紧紧看着我,“他妈死得很早,他爸赌钱上.瘾,打他,往死里打,他十三岁的时候受不了了,晚上在家里放了把火,跑了。”
“他才十三岁,从农村跑出来,身上只有两百块钱,他一直跑到西安,遇到严永宽,严永宽给了他一个新身份,就是,严行。”
“严行不是给你们说他爸死了他妈在国外吗?可能他……很希望他妈还活着吧?”苏纹身子一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吁出一口气,“严永宽就一直用这件事要挟他,他说如果严行不听他的话,他就把严行杀过人的事情捅出去,严永宽是江苏人,户口在北京,可他给严行办的新身份的户口还是在商洛,这就是为了时刻提醒严行,他手上有他的把柄。尤其是后来,又多了一个你,严永宽说,严行不听话就把他杀过人的事情告诉你。你会怎么想呢?你一个好学生,爹疼娘爱的,你要是知道严行杀过人,还是他亲爸,你会怎么想呢?”
我几乎以为苏纹在骗我。可她的表情凝重,目光中大厦将崩。
“但是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严行当年放的那把火,根本没把他爸烧死——这是大前天,严永宽的司机告诉我们的,”苏纹的胸脯上下起伏,她在竭力忍耐着什么,“那时候严行太小了,他害怕得什么都顾不上,就跑了……严永宽早就找人回去查过这件事,严行放火的那天晚上他爸悄悄跑出去赌钱,其实根本不在家里。严永宽就这么骗了严行——十三年。”
“严行昨天告诉我,他要杀了严永宽,”苏纹猛喘一口粗气,整个人像一片落叶被车轮碾碎了,“他是认真的。”
凌晨一点十四分,我站在东明春泰小区A-11栋楼下。
苏纹说严行上个月搬回了这里,这个,离我们的学校只有两站地的房子。
我手里捏着苏纹给我的电梯卡,深深换一口气,由于跑得太快,嗓子里一股血腥味。我抬头数到21层,亮着灯。
凌晨一点二十分整,我又看到那扇门。是的那扇门,我走进过的那扇门。
我抬起手,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我敲门。
几秒后,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谁?”
我说:“我。”
又过几秒,“咔哒”一声,门开了。
严行出现在我面前。
他仍和我三年前在火车站见到他时一样,过分削瘦,皮肤苍白。他身上只穿着条平角内裤,整个人站在那儿,简直像一副漂亮的骷髅。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看着严行严行看着我,下一秒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的身体薄得仿佛一捏就会碎。
“你怎么来了?”严行淡淡地问。
他的声音落在我耳畔,轰——炸出我为他而落的眼泪和为他而燃的灵魂。我紧紧紧紧地抱着他,我简直想把他嵌进我的身体里。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是罪人,因为他的爱,所以我有罪。爱是被审判吗那就让他来审判我吧,我愿意为他卑微向他俯首称臣,我放弃一切辩解,承认一切罪孽,我都认了——严行。
“是苏纹叫你来的吗?”严行轻轻笑了,“来得不巧。要不,咱们三个一起?”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裸身男人坐在椅子上,正看向我们。
第63章
严行一把推开我,又问一遍:“咱们三个一起吗?”
那个坐着的男人也站起来,看看我,扭头笑着对严行说:“宝贝儿,还有惊喜呀。”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状况。
我忍不住抓住严行的手,低声问:“他是谁?!”
严行语速很慢地说:“你看不出来吗。”
那男人看着我和严行,扬扬眉毛:“你俩什么情况……今天是不是做不成啦?”
严行叹气:“做不成了,对不住,你先回去吧。”
男人头一歪,表情似乎有些遗憾:“那就下次吧,”举起手机晃了晃,“微信联系。”
他说完,就干脆地穿上衣服蹬上鞋走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桌子上、椅子上、地上到处散落着衣服,墙角一堆空啤酒瓶,横七竖八。
只剩下我和严行,空气的密度像是陡然增大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严行说:“放开手行吗?疼。”
我连忙松开手,他细瘦的胳膊被我攥出一圈红印。
他好瘦,实在是太瘦了,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青蓝的血管高高地凸起。我看着他病态苍白的身体,脑子里回放苏纹的那些话,每个字都成了一道箭令,把我打入最深最深的地狱。
严行仍旧一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几分漫不经心。他弯腰捡起一件短袖套在身上,又翻来翻去,翻出条运动长裤,穿上了。
严行坐下,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然后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袅袅青烟笼罩他的脸,我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心里却明白,他已经离我很远了。
没错,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受了那么多苦,我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三年前在北京西站,我叫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听到了可只有他连头都不回,我不配。
我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然后单膝跪下——我认罪我悔过我俯首称臣我——我说:“我爱你,严行。”
几秒后严行笑了:“不要一见面就搞这么惊悚……苏纹给了多少钱能让你愿意来演戏?你不是最有骨气么。”
他的目光像一闪而过影子划过我的脸,最终落在我攥着他的手上。
我说:“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话。”
严行垂着眼,不作声。万籁俱寂,他的沉默是一场凌迟,一刀一刀刮在我身上。
半晌,他温声说:“晚了,一回。”
一回。多少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他叫我:一回。大二,大三,大四。研一,研二,研三。北京,台北,重庆。漫长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都在此刻凝缩成他口中这两个字,一回。他说晚了。晚了吗?可他一叫出我名字,眼前的他和多年前那个高瘦白净的男孩,又重叠起来了。时移事转,千山万水,一眼就望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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