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表哥
——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是真的没有。虽然名字取得放肆,实际上他是一个相当慢热,也相当晚熟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何肆感觉过得飞快。因为很充实,也突然有了目标,要学的功课很多,时光就在抬头看板书、低头写字的空隙里悄悄溜走。
第4章
又到期末,何肆这次很争气地把试卷填满,他发现何勇给他报的课外补习班很有用,不是那种让他突然对函数、酸性碱性、或者唐宋诗词开窍通透了一般的有用,而是那些考试题,和他在补习班做过的题目长得很像。
换句话说,就是那些老师也买了一样的习题册,然后原封不动的呈现在期末考卷上。
“哇,你进步也太快了。”刘子寒相当讶异,“是不是你们以前的人教版和沿海版不一样,你上次期末考试只是为了让大家放松警惕?”
何肆捧着试卷,眼睛笑得弯起来,亮亮的。
前阵子晏尚覃学习压力大,跟他罕见地抱怨了一会儿,大概意思是不清楚现在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好像是在参加一场靠耐力甩下其他赛手就能得胜的比赛,至于比赛过后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何肆偶尔也会思考,以后要做什么,会去哪里,虽然还不至于让他焦虑,但他心里有一点羡慕刘子寒,因为刘子寒和他稍微聊过,再过几年,全家就会移民到加拿大。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和刘子寒并肩走着,可能是刚考完试,他想放松一下。可能是太放松了,让他想说自己以前的事。
他慢悠悠地说,“我啊……我妈去世之后,我的时间线好像就停止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如果还在老家,何肆应该会跟着欧阳或者大侠跑去网吧,开一局传奇,把对面的玩家气得发出“现在小学生都来玩游戏了”的愤慨。欧阳最近迷上了摩托车,县城的青年们喜欢略带危险且能够散发荷尔蒙的游戏。他发过几张骑摩托车的照片,何肆想象如果自己也在,可能也会坐着摩托车去吃宵夜。
只是现在,他感到过去的一切都有些遥远,记忆中的一些因为懵懂和无措,刻意淡化的部分却靠得很近。
“时间线停止之后,我就好像再也长不大了。”
他没有看身边的刘子寒,默默地走路,淡淡地倾诉。
男生穿的校服是统一的淡蓝色,领口有一层白边。刘子寒喜欢买大一号尺寸的校服,将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形状立体的喉结和锁骨。他走路的时候习惯微微驼背,这样身高就和何肆差不多了。
半晌刘子寒说,“嗯,我知道。”
“你知道?”
“我感觉你心里有很多东西,好像被现实截断了。”他说。
不止是前后桌的同学关系,何肆和刘子寒放学也常待在一起。刘子寒的家庭好像有一些问题,何肆听过他接电话,用地方方言恶狠狠说话的语调。刘子寒不想回家,何肆就陪着他,他们经常在学校后街的小卖部买热腾腾的关东煮或炸鸡柳,附带一杯711便利店的思乐冰,一边走,一边吃。
刘子寒喜欢电影,那时有一部加里奥德曼的热血片在上映,男孩子都很喜欢,刘子寒说家里有几部他的电影。
“《杀手里昂》,你看过吗?”
“没有,讲什么的?”
他把大致情节说给何肆听。
“别说了,我想看,别跟我剧透。”何肆听到一半,勾起了好奇心。
“我家有碟,要不要一起看?”
“好。”
这是何肆转校之后第一次到同学家,他有些紧张和畏惧,刘子寒察觉了,“家里没人,他们不怎么在家。”
上楼之前,他们在便利店买了很多零食,膨化食品居多,塞得书包鼓鼓的。这里属于S市的富人区,小区外延有夸张的雕花铁栏,被修剪出各异形态的绿萝一路延伸,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何肆陶醉地嗅着自然的味道,忍不住寻味找到一棵桂花树,小心翼翼地摘了几朵放在手心,神秘兮兮的举出两个拳头,“你猜桂花在哪一只手?”
“……要不是你,我都没注意到这里有桂花树。”
说完,刘子寒轻轻按住他的右手。
“错了,两只手都有。”何肆笑得很灿烂。
到家打开冰箱,刘子寒拿出冰啤酒,一路走回家,实在太热了,淡蓝色的校服黏在体表,何肆看到刘子寒锁骨下方的位置变成了深蓝色,被汗水浸湿。
“你先坐,我去洗澡。”
刘子寒打开空调,把校服脱下来,卷成一团扔在沙发椅上。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何肆还是看得很清楚,并且为自己瞬间发出的小声惊呼而懊悔。
刘子寒的背部线条很好看,应该说,他全身的线条都有一种特殊的美感。肩膀宽阔,胸/部至腰的曲线流畅无比,加上身体的肤色也较深,让何肆莫名想到西藏、草原、牧民之类的词汇,充满野性的气息。
当然令他惊讶的不只是这幅躯体,刘子寒背后纹了一个十字架的图案。
带着沐浴过的微弱的香气,刘子寒擦拭着头发,灌下一大口啤酒,喉结滚动,这时电影刚播十分钟,故事刚刚开始。
“你看,如果这时里昂不打开门,他和玛蒂尔达的故事就会永远止步于这里。”刘子寒说。
何肆心不在焉,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拿过番茄味的薯片,细细咀嚼。
他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晚要看一场电影,喝啤酒,吞下所有的垃圾食品,喝醉了,也许会跟刘子寒说一些垃圾话,讨论些低级话题。但他此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刘子寒家的客厅很大,他却觉得自己憋得有些难受。
当玛蒂尔达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法棍走在路上时,何肆忍不住用结论的方式提出一个问题。
“你背后的纹身是个十字架。”
“是。”刘子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很帅吧?”
“帅。有什么寓意吗?”
“有啊,刺在身上的东西,一定要有寓意才行,否则不就白痛了。”
“怕痛干嘛还去纹。”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
刘子寒放下啤酒,将电影暂停,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过八点,他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将身体蜷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要是跟你说了,你又要骂我剧透。”
“……我暂时可能大概不会想去纹身。”何肆谨慎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你是让我猜纹身的寓意?”
“嗯。”
“……你信教?”
刘子寒忍不住笑了出来,幸好没有在喝啤酒,否则就要喷何肆一脸了。他很少笑,可能喝了酒,让他蠢蠢欲动。
他背对何肆,掀起上衣,“十字架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标志,比任何图案都要早出现。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生殖符号,横条代表女性,竖条代表男性。”
背部的皮肤通常比较粗糙,但刘子寒的背部呈现一种细腻的巧克力光泽,骨骼清朗,肌肉平展,何肆可以看见他的肩胛骨在微微的发亮。
“为什么要纹男人和女人?”何肆问。
“因为我想把阴阳结合、雌雄搭配的天常伦理印在身上,用这个符号来提醒自己,不能做违背天理的事情。”
违背天理的事情……何肆的思维一下子卡住了。
刘子寒把衣服整理好,重新坐回沙发上,按下了播放键,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个电影画面那样平淡。
“何肆,我喜欢男的。”
后来偶尔回想起这一刻,何肆觉得当时刘子寒的表情像是忍不住要哭,却又像是拼命的想要笑出来,还混杂了一些莫名的轻松和弃绝,最后变成了非常苦涩,反而心安理得的表情。
第5章
何勇对儿子的成绩进步感到很满意,正逢股票行情飙升,小赚了一笔钱,他很大方地给何肆包了个红包,美其名曰“招待表哥的经费”。
明明说好了暑假会过来玩,但晏尚覃并没有履约,听何勇说,模拟考试的结果不好,家里人不准他来S市找何肆。
“现在是你表哥的特殊时期,需谨慎对待。”何勇说。
何肆表示理解,他转学过来一年了,深知人不能依靠别人给的念想生活。尽管如此说服自己,心里仍然涌上被背叛后的失意。
很久以前,他也被欧阳“背叛”过一次。那时他们一起去舞厅玩,欧阳说,何肆你上台跳个舞,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何肆觊觎欧阳的新版游戏机很久了,他爽快地说好,在土得掉渣的红绿色灯光下完整地扭了一首快歌的时间,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
欧阳乐得不行,不断跟周围人介绍,看我兄弟,看我兄弟,像不像傻/逼,然后很干脆的放了何肆鸽子:我刚才开玩笑的,哈哈哈。
当时何肆表面沉静,忙着擦汗,实则内心遭到巨大的震撼。原来人是会骗人的。他天资普通,缺乏常识,反应过慢,这件事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
全都是因为有所期待。
有一个经典理论叫“范式转移”,其原意是指当一个领域里出现新的学术成果,就会掀起一场打破原有假设、法则甚至颠覆常识的认知革命。但在何肆对于成长的感悟里,范式转移并不仅仅作用于认知层面,它还意味着吸取经验、调整期待度,甚至对日后的人际往来规则作出根本性的修正。
他拿着何勇给的“表哥招待基金”,请刘子寒吃了一顿烤肉自助,两个男孩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店员瑟瑟发抖。用餐完毕,两人打着饱嗝,去便利店买思乐冰喝,正值S市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连绵不绝,华灯初上,夜色婉转。
这时刘子寒说:
“要来我家看电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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