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
有时候一根筋的人,你想拦都拦不住,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蕊再拦显得有些刻意了,哪怕没什么事,都会让这位老先生多疑。
王蕊尴尬地朝老先生笑笑,“我们这儿最小的,嘴笨,手脚也不利索,要不然…”王蕊心急如焚,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老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来吧…”
老先生笑容可掬,双手交叠在拐杖上,语气平和,似乎又不可拒绝,“就他吧,老板娘还没吃饭吧,不麻烦你了,你女同志,我一男的也不方便。”
什么男女的,授受不亲这种话,在这条街上讲,有些道貌岸然,这里三步几家保健所,五米一间小旅馆,说难听就是假正经假惺惺。
可话从这位老先生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那么回事,连王蕊收起平时那副妖艳的样子。
韭儿也赞同的附和,“我来我来,你们吃饭吧。”生怕王蕊不同意,径直走到楼道口,要为客人引路,“您跟我上楼。”
老先生朝王蕊点点头,王蕊本能朝一旁让出路来,目送着老先生上楼,等人彻底消失在楼道口,王蕊叉着腰往玻璃门一靠,嘀咕道:“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真是不给找事不行。”
对店里的格局了如指掌,韭儿扶着柜门从里面拿出干净的毛巾,这几天清静楼上一个客人都没有,韭儿不喜欢跟陌生人进小包间,但他不能不提。
“先生,你要去包间,还是在大堂里。”
老先生顺着韭儿指的包间看了一眼,几扇暧昧的房门掩映在桃色的灯光之下,包间门上贴着寒碜的房间号。
“就大堂吧。”老先生扭头看了看靠近窗户的床位,光线好,空气好,还能晒到太阳。
听到大堂的韭儿松了口气,连语气都欢快了不少,“那您躺下,记得脱外套。”
秋高气爽,店里不冒着让顾客感冒的危险,去节约那一点电费,韭儿又摸摸索索地去开空调。
毕竟是按小时计费的,韭儿坐下的瞬间,也将计时器搁到了桌子旁。
确定客人肩膀的位置,看似软绵的小手捏住老先生的肩头时,老先生发出吃惊的气音,“嗯…”
韭儿俯身靠得近些,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个调,询问道:“是力气太大了吗?”
趴着的人气息短促,“就这样,突然一下,还没适应过来。”
按摩这事韭儿很娴熟,和客人闲聊几句也很从容,“放松一点就行了,肩膀有点僵硬,脖子也是。”
“看你挺瘦的,还挺有劲儿的。”老先生双手抱到面前,下巴搁到手背上,“叫什么名字啊?”
“韭儿。”韭儿没敢打听客人的名字,简单说了名字,又沉默了。
对方又问道:“姓…韭?”
“唔…”韭儿头一次纠结这个问题,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小了不少,“就叫韭儿。”
一般人都是跟爸爸姓,可他不知道他爸爸是谁,如果非要说姓的话,那他只能跟他妈妈姓童,不过这些话,韭儿也就在心里想想。
哪料对方漫不经心道,“我姓段,段嘉康。”
“段先生好。”处于礼貌,韭儿不得不多说一句。
“韭儿多大了?”
“十九了。”
段嘉康徒地噤声,韭儿也没再开口,专心做按摩。
手从肩膀到后背,揉搓着腰椎和骶尾骨,韭儿职业习惯,“段先生很少走动吗?”
段嘉康没有正面回答韭儿的问题,“腰不好吗?”
“唔…”韭儿按着骶尾骨,“要矫正最好。”
“年纪大了,骨头毛病多。”段嘉康又自说自话着,“腿脚也不怎么好,平时不怎么走动。”
聊天就是有来有往,关心了段嘉康的身体,段嘉康顺着话问道:“你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那都是十多年的事情了,韭儿记忆很模糊,别人问起的时候,他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摔的,伤到眼睛就看不到了。”
刚放松下来的段嘉康听后,背脊上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像是要坐起来身来看看韭儿,“段先生别动。”被韭儿制止住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段嘉康干涩地笑笑,“没去看看?”
往深了问就触及人隐私了,韭儿哪怕心再大,问到这种问题,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韭儿的沉默让段嘉康意识到自己的越矩,惋惜道:“我就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没事,是我多嘴了。”
对方再怎么说也比自己年长不少,韭儿不想让人下不来台,小声道:“没事…”
一段小小的冷场并没有影响到段嘉康,他是一个成熟健谈的人,避开韭儿不想回答的问题,屡屡让气氛不再冰冷僵硬。
“我就暂时住你们对面的民宿。”段嘉康抬头就能看到民宿的窗户,“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以后还是你给我按吗?”
韭儿又不是什么金牌按摩师,一般的客人也不会指定要点他,没什么行不行的,他还端不起哪个架子。
“段先生叫我就是了。”耿直的韭儿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也没生意,我不忙。”
听到韭儿的话,段嘉康随意又很肯定答道:“耽误不了你们多久,你们正常做生意就是。”
只当段嘉康在因为生意的事情安慰自己,觉得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人。
任宽给韭儿的印象是安全,那这位段先生从说话的语气间,便给韭儿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反正都是好人的标签,这种标签一旦贴上,韭儿会有私心。
他好心建议道:“如果段先生要常来的话,最好办卡哦,办卡就实惠很多。”
“办卡?”显然段嘉康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认真思考了一阵,“不办卡和办卡,那种你得到的工资会多一些呢?”
这办不办卡都和自己工资不挂钩,韭儿想了想其他员工的工资,如实回答,“肯定是不办卡的抽成多啊。”
“那就不办吧。”段嘉康说道。
可办了卡,自己才能和王蕊提要求啊,一想到打火机遥遥无期,他欲哭无泪。
同样是私心,他还是向着任宽更多些。
第22章
街上再怎么萧条,生意再怎么不景气,也不影响王蕊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去打牌,美其名曰不想看店里一张张晦气脸。
摸清楚王蕊的作息时间,任宽总是趁着下午去给韭儿加餐,正好也是店里最闲的时候。
从石阶上上上下下,谁都难免打量起按摩会所对面的民宿,这一片儿任宽如今都能清楚,唯独这家新开的民宿。
客源不多,进进出出的也就那一两个,也不见有送外卖的进去,反正是没点过他家的东西。
老板是个冰冷儒雅的男人,看着比他年纪稍大点,戴着眼镜,眼角…似乎还有颗泪痣,对每个客人都不太殷切。
一副爱住不住的嘴脸,真不像是诚心做生意的样子。
别问任宽为啥观察的这么仔细,他正陪着韭儿坐在门口,韭儿端着碗筷吃得正香,他和民宿老板四目相望。
盯着人看多少有些不礼貌,可也不是任宽乐意的,他在韭儿身旁一坐下,冷冰冰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对着他打量。
冰冷的镜片折射出凌冽的眼神,任宽莫名其妙,他自认自己是个和善的人,不至于让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就在两人眼神你来我往间,从民俗二楼走下来个身着马甲背心老头,如果任宽没有猜错的话,这是韭儿最近的常客。
韭儿老提起他,说是按摩会所没什么生意,还好有这个老伯,虽说自己这是第一次和“段好人”打照面,可任宽还是能从韭儿的描述中,确定这个人就是段先生。
任宽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总觉得自己的家养雀脑子不太记事,嘱咐的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韭儿还握住任宽的手,动容地说道:“段先生是个好人。”
合着在韭儿眼里,谁都是好人,他也不是那个最特别,最好的。
片刻间,盯任宽的从一个人增加到两个人,按照任宽的脾气,真想站起身来,质问他俩到底看什么?可他竭力克制住情绪。
“宽哥!宽哥!”韭儿举着手里的包子,连喊任宽好几声,都不见他答应。
“啊?”任宽一转头,险些撞到包子上,“怎么了?”
手里的包子被韭儿咬了一口,露出奶黄色的馅儿,韭儿没计较任宽不搭理他的事情,“喊你你不理我,这是什么馅儿啊,跟豆沙的不一样。”
“奶黄的。”
“好甜啊。”韭儿又道,“你吃吗宽哥?”
任宽躲了躲韭儿的手,“给小孩吃的,我不爱吃。”
韭儿气鼓鼓的不让任宽调侃他是小孩,手里举着包子,半截身子倾向任宽,抻着雪白的脖子,细眉拧在一起,鼻尖通红,嘴里发出幼兽一样的哼鸣,“嗯…你不许说我是小孩…”
本能地揽住韭儿的腰,任宽微微往后仰,带着亲昵的笑容,“我没说啊,我只说是给小孩吃的,又不是吃了就是小孩。”
知道任宽跟自己玩文字游戏,韭儿更生气了,他在任宽怀里拱了拱,手里的奶黄馅儿露出大半,“我…”他说不过任宽,也气不过。
耳边骤然传来脚步声,任宽眼前一道阴影,他抬头间,对面的段先生已经走到了他俩跟前。
“你好。”段嘉康伸出手向任宽示意。
任宽瞥了民宿里一眼,老板不见踪影,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抬头看着段嘉康,还在犹豫这手握还是不握的时候,韭儿惊喜地叫出来。
“段先生来啦?”韭儿依旧贴在任宽的胸口,仰着头和段嘉康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