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下)
到我讲解完了,他要走时,看了我一眼,又瑟缩回去,我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将自己厚厚的论文捧在胸口,点点头道:“有……有笑容。”
“什么?”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怯怯指着我的唇角道:“老师,您笑了,您一直在笑,您没发现吗?”
经他这样一说,我伸出手,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吗,我刚一直在笑吗?”他不说,我还真的没有发现。
男学生忙不迭点头道:“是啊,从我进来您就一直在笑。比我这四年看到的加在一起都多。”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又轻又快。
上课时我向来不苟言笑,对学生们作业要求高,为人又严厉,还曾一度被评选为系里最难相处的老师,今日一反常态,也难怪他会这么害怕。
“只是……知道了一些另人心情愉悦的事罢了。”
见他没事了,我打发他离开。他如蒙大赦,火烧屁股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从金融系那边打听到,商牧枭已经向系里表达了退学的意愿,只等取得家长同意,就可以走退学流程了。
他们院系老师向我抱怨:“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有一年了不能熬一熬吗?肄业多可惜啊,咱们学校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考上的吧。而且他在系里成绩也不错,人又长得好看,教授们都挺喜欢他,难道……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他要是觉得可惜就不会退学了。别人喜欢有什么用?他自己不喜欢,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出于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的恶趣味,我没有立即揭穿肖代表的身份,也让唐沅不要将我已经知晓真相的事告诉商牧枭。他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答应会保守秘密。
于是,我与肖代表每日的联系忽然密集起来。
【你这么晚还没回家?】
【还有些作业,想在学校看完。】
【据说今晚有天琴座流星雨。】
【你对星象也有研究?】
【我有一台望远镜,天气好的时候偶尔会看一看。】
你有一台望远镜,不止看星星这么简单吧?
一直让他不要乱看,结果他是一点没听我的,看来厨房的帘子以后都不能拉开了。
【如果能向流星许三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望?】
只是三个愿望,那头却静了许久。
直到我看完所有作业,关电脑打算走人了,手机才再次震响。
【希望所有人都快乐。希望所有人都健康。希望我爱的人能爱我。】
除了最后一个,他的前两个愿望堪称“无私”,让我有些意外。
边走边发消息不太方便,到了车上,我才给他回去信息。
【那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呢?】
那头又是过了许久没有动静,似乎每次我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简单的问题。他认真地将每一个愿望都当做真的愿望来对待,所以要思考很久才能决定,到底要向神灵祈求些什么。
回到家,挑开厨房的帘子看了眼对面,1102亮着盏昏黄的灯,商牧枭在家。
冲了碗蛋花汤,从冰箱拿出速冻的米饭加热,打算简单再做一道鱼香茄子,晚饭便这样对付过去。
切菜时,手机震动起来,我下意识看了眼对面。自然,什么也看不出。
【希望我爱的人,快乐、健康、爱我。】
放下菜刀,我靠在料理台上,专心回他消息。
【如果你许“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快乐”,你爱的人必定也会快乐、健康,并且如你所愿的爱你,因为如果对方不那样,你就不会“快乐”,你不快乐,就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快乐。】
他发了个小猪大笑的表情包。
【那就,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快乐。】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我与“肖代表”说了声,要下楼丢垃圾,过会儿再和他聊。
拿着厨余垃圾到楼下时,果然商牧枭又再遛狗。
丢了垃圾,我主动向他走去,弯下腰逗了逗狗。
也不知道他怎么喂的狗,只是几个月,蛋黄就跟吹了气的气球似的,胖了一大圈,脸型越发方正憨厚。
“它的腿全好了吗?”蛋黄只在草地上蹦跶转圈,怎么也不下到水泥地上,我拎着它两条前腿试图要它下来,遭到它撅着屁股的抵死反抗。
“娇气的很,腿不能碰硬的东西,一碰就哼哼。”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商牧枭鞋尖轻轻一踢蛋黄的屁股,它的一只后腿就踩到了水泥地上。
蛋黄愣了两秒,仿佛是被这坚硬冰冷的水泥地割伤了脚,突然惨嚎出声,吓得我立马松开了它。
蛋黄哼哼唧唧回到商牧枭脚边,透过他的两腿缝隙戒备地看着我。
“……”不是,刚刚不怪我啊。
我讪讪直起身,看了眼夜空,状似无意地提了嘴:“今晚好像有天琴座流星雨。”
流星群由彗星的碎片分裂而来,出现的契机也与彗星轨道相关。人们会根据它们集体坠落的那个辐射点来给每一场流星雨命名,辐射点在狮子座的就是狮子座流星雨,辐射点在英仙座的就是英仙座流星雨。
流星雨的出现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时间段,一月是象限仪座流星雨,四月是天琴座流星雨,五月是宝瓶座流星雨……天琴座流星雨又与英仙座流星雨、天龙座流星雨,并称全年三大周期性流星雨。
“嗯。这里应该看不到。”商牧枭与我一样,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夜空。
由于灯光污染,哪怕是晴朗的晚上,没有云彩,天上也很难用肉眼看到多少星辰。
“你会对着流星许愿吗?”商牧枭问。
老实说,不会。这只是一种天文现象,不具任何难以用现代科学解释的原理。它没有魔法,它帮不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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