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真的假的?”我和容恺啥时候交情到这份儿上了?
“其实也是托你的福,”容恺笑得像只没毛儿的狐狸。
我更不明白了,眼前咣咣的全是问号。
还是周铖好心解惑:“容恺和三号的王瘸子打赌,王瘸子赌你挨不过一个半月就得爆发关禁闭,容恺赌两个月。”
赌注是苹果,结果自然是容恺赢了。
……
【冯一路,你来这里有一个半月了吧?】
【加油。】
……
尼玛处处留心皆学问啊!
后禁闭时代的日子仿佛好过了些,我依然不能很从容的适应规律枯燥憋闷的监狱生活,但我已经在冰冷而坚不可摧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得瑟的头,其实有的时候,认命也可以换来解脱。不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绕着俞轻舟走,当然多数时候绕不过,那就低眉顺目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像以前那种龇牙乐啊打屁啊统统绝迹。惹不起总躲得起——他成功的让我明白了自己就是低人一等。
九月下旬,天气终于慢慢凉下来,偶尔夜里还会有些冷,为了不受冻,我努力趁着周末在十七号学习叠豆腐块。有时候,周铖会对我的努力给予些指点,不过多数情况下,耳边只有容恺冷嘲热讽的聒噪。
但今天例外。
周铖和容恺都去接见亲友了,周铖见的是姐姐,容恺见的是大学同学。我知道小疯子脑袋转得快,但从没想过他居然念过大学,而且还是那么赫赫有名的。
少了小疯子的十七号异常安静。金大福破天荒的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床上拿着周铖的书看,也不知道是睹物还是思人,花雕则坐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发呆。我发现小哑巴很喜欢看天,因为胳膊的缘故,他不用出工,可是每天从食堂吃饭回来的路上,他会一直仰着头,仿佛上面那一片湛蓝里藏着无数的奇珍异宝,数都数不完。
“对了花花,”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或者说没话找话也好,“你是不是该拆石膏了?”我记得他是大暑那天回来的,算算到今日整两个月。
花雕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过来看我。
我微微挑眉,和花雕沟通需要耐心,天知道我居然是个这么有耐心的人。
终于,花雕缓缓摇头。
我奇怪:“还不能拆?不是说两个月吗?”
花雕的脸色沉下来,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从他的眼中闪过,我隐约觉出这里有事儿。
“你不用管他,自找的。”金大福丢开书,没好气道,“人家骂,他就该听着,忍不住非要去动手,人家就等着他动手呢。”
“又干架了?”我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儿?”按理说大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一起,没道理花雕打架我不知道啊。
“就你关禁闭那几天,没看出来是重打的石膏么。”
我顺着金大福的指点再一次地看向花雕的胳膊,熟悉的白纱布,熟悉的木头板,熟悉的微微露出的手指头……尼玛我这是人眼睛又不是X光!
第9章
我用了几分钟才消化花雕又和人斗殴了这个事实,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单方面被殴。在打架的事情上,其实我和金大福是统一战线,动手之前要先掂量掂量胜算,有,就干,没有,就撤,明知道不是对手还非要鸡蛋碰石头,好听点,是猪,难听点,就是傻逼。当然,前两天我揍王八蛋那拳不算,那属于特殊情况。
但这话我不准备当着花雕的面儿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由自主地对这孩子心软,有时候看他那骨瘦如柴还死倔死倔的样儿,莫名其妙就生出点儿怜惜来。好吧,有点恶心了,那就叫兄长爱吧,我家就我一个孩儿,没个弟弟妹妹让我爱爱,以前在道上混的时候有个小崽子想拜师学手艺,我没让,直接改成认哥,然后我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结果人家刚出师就把我踹了,可就这也没让我学乖,碰上那可怜见的小崽子,还是没辙。
金大福可没我这人文关怀,话茬提起来就收不住了,而且可能是半天没见到周铖,心烦气躁,说话也没什么好样儿:“你管他干毛,他就那逼样,本来就是个哑巴还不让人家说,说两句就炸,往死里磕,你磕得过也行啊,倒让人收拾成这幅德行。再说你本来就是个哑巴被磕碜两句能怎么的,可别告诉我你从小大到没让人挤兑过,那帮孙子就是想鼓捣你两下,你还就上套,有能耐你倒是说两句话啊,你不是说不了嘛……”
花雕是说不了,但这会儿他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我甚至听见了关节咔咔的声响,平日略显淡漠冰冷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如果下一秒他扑过去和金大福扭打,我一点儿不会奇怪,哪怕他明知道打不过。
这是个压不住的暴脾气,又野又倔,我瞧出来了。
“金大福你可以了,你是他爹啊,还骂起来没完没了了。”
金大福看我有点儿不乐意了,终于收住话头,然后一脸有趣地来了句:“我不是他爹,你是他妈。”
我朝他比了个中指。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别人欺负小哑巴就算了,同一个号子还挤兑怎么都让人觉得心凉:“大金子,虽然咱们接触不久,但我冯一路也算这屋五分之一了,往后咱大家处的日子长着呢,所以有些话我不想憋肚子里。”
“随便啊,”金大福无所谓的耸耸肩,“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
“那就行,”我没指望金大福全听进去,我就是不说不痛快,“咱都是犯事儿进来的,谁也没比谁高级到哪儿去,前阵子我嫌你们窝囊,一天天跟活死人似的,但我现在也明白了,在这地界儿你就得装孙子,不然人家有的是招儿收拾你,所以我认,谁让你折进来了呢。但管教不拿咱们当人,咱就不是人了?你说花花活该,自找的,那他跟人干架的时候你怎么不拉着?行,你明哲保身,反正花花跟你非亲非故,这也没有可挑理的,可大家都一个屋儿的你回来还这么冷嘲热讽挤兑人,你好意思么,你一大老爷们儿欺负一孩子,要搁外面我……”
金大福听出意思了,活动活动脖子,皮笑肉不笑:“你怎么的,我听听。”
我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蔑视他:“老子偷你自行车。”
金大福囧在当场,半天愣是没找出词儿回我。
我正得意,花雕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朝我这边走,我寻思他能跟我说什么……呃,不对,是能跟我表达一些微妙情感,结果人家擦我过我肩膀直接进了卫生间,瞅都没瞅我一眼。
金大福捶床乐:“太他妈逗了,哈哈,冯一路你看见没,人家压根儿不领情,你就是热恋贴冷屁股!”
“老子乐意贴!”我在心里问候了花雕的祖宗十八代,但对做的事儿可半点不后悔,“你别看他不能说话,但心里明镜儿的,而且他也不是那不让说的人,你看容恺一天天嘴里不闲着哑巴哑巴的,花花动他一下了?那小子分得清什么人是坏嘴,什么人是坏心……”
正说着话,门让人咣当一声推开了。
“我操见老同学真爽,哎哑巴呢,是不是从来都没人看他藏床底下哭去了?”
我黑线,瞅一眼金大福,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属曹操的?”金大福问我。
我摊摊手:“估计是,一听见咱念叨马上回来活体展示。”
我说这话的时候周铖正好进门,花花也正好从厕所里出来,得,一屋子人齐了。
“你们在聊天?”周铖看起来有点惊讶。
我连忙后撤三步:“放心,老子对大金子没兴趣。”
周铖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很快又释然了,然后略带好笑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觉着你俩能聊到一起去挺稀奇。”
不得不说周铖看人还是很准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读的书比较多有关。放眼全屋,我还就看不上金大福,这没什么缘由,纯属个人好恶。按说小疯子的性格也挺欠抽,但有时候又有点喜庆,所以我接受,花花不说了,完全是特殊照顾,周铖嘛,我倒不像容恺似的看不起被压的,况且对方浑身上下没一点女气,甭管对谁,管教的严厉也好,容恺的嘲讽也好,金大福的随性也好,都是不卑不亢的,不对,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是淡然,云淡风轻地接受一切,不喜,不悲,所以我认定这人骨子里有种韧性,现在是没遇上事儿,真遇上了,得是个能抗能忍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