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
一曲终了,女孩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施厘珍,我知道你,你比我小一点点。”
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握住那只手,“你,你好,我叫卢永俊。”
在这之后,他时常在医院见到施厘珍,也从母亲处知道,施厘珍学了多年舞蹈,给患者们带来了很多快乐,是这所医院里的小名人。
冬季的暖阳下,施厘珍和卢格待在医院最清净的角落里。
虽然是冬天,两人的手边却都放着一瓶汽水。施厘珍刚跳完舞,正趴在石桌上写作业,卢格也在一旁演算,帮她找出错题。
“你好聪明啊!”施厘珍笑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比我们班长还厉害!”
他摇摇头,“也不是很聪明。”
“不要谦虚呀!”
“没有的。”
两个小孩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直到杨芳赶来喊:“珍珍,回家啦!”
施厘珍在附近的小学念书,一周来医院两三次。他每一天都盼着她来,看她跳舞的时候,他的心格外平静,好似自己在跳舞。
老师夸他有天赋,可在他眼里,施厘珍更有天赋。他开始尝试说服自己,接受不能再跳舞的事实。
施厘珍知道他的情况,经常夸他聪明,说羡慕他的智力,“你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也不知是施厘珍的舞步安慰了他,还是施厘珍的话语安慰了他,他逐渐想开,甚至将自己曾经的梦想放在施厘珍上。
“你想当舞蹈家吗?”他郑重其事地问施厘珍。
“想啊!”施厘珍眼中有光,“我年底要去市里参加比赛,应该会拿奖。然后我还要参加好多比赛,成为真正的舞蹈家!”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有人继承他的梦想,那他不能成为舞蹈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会积极配合医生,让右腿快快好起来,和普通人一样行走。
他很聪明,努力学习的话,能如施厘珍所说,考上好大学。
“你呢?”施厘珍问:“你将来想当什么?”
“我……”他想了很久,然后闭上了眼。
第一次看到施厘珍跳舞时,他就觉得她和别的舞者不一样,她像是在用舞步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她不止是在跳舞。
“我要当一个会写故事的人。”他说:“我写故事,你跳我写的故事。”
施厘珍惊喜道:“好!”
年末,施厘珍果然在市里的比赛里拿到了第一名,他就像自己拿奖一般高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冬去春来,他终于能够拄着拐杖走路了。
施厘珍不来医院时,他就拄着拐杖去小学找施厘珍。施厘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身边围绕着很多同学。
但施厘珍从未因为朋友多而忽视他,带他在校园里散步,请他吃小卖部老板娘自己煮的豆角,然后跳舞给他看。
他不知道怎么回报施厘珍,好像除了讲题,他什么也不会。
思来想去,他用攒下的钱买了一个洋娃娃,送给施厘珍。
“好可爱!”施厘珍开心地抱着洋娃娃,“谢谢你啊小俊!”
他满心愉悦与希望,以为自己就要好起来了,以为在他们都成年之后,自己与施厘珍将成为一对优秀的搭档。
可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美好的念想根本不是能够实现的梦想,只是一戳即破的幻想。
施厘珍死了,在盛开的油菜花田里,被一群马蜂蜇死。
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就躺在施厘珍身边,浅色的布料上全是污泥。
施厘珍被送到医院抢救时是晚上,他刚做完复健。杨芳蓬头垢面从他身边跑过,他又听到了推床滑轮的轰隆滚动——就像车祸那天。
杨芳身后还跟着一个不断哭泣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脸已经花了。
他猜,那可能是施厘珍的妹妹施厘淼。
杨芳有两个女儿,但常来医院的只有姐姐施厘珍。他也是在施厘珍口中,才得知施厘淼的存在。
施厘珍很疼爱这个妹妹,说妹妹内向,不喜欢与人交流,在学校几乎不与人说话,她这个当姐姐的有责任开导妹妹,让妹妹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是如今,无法长大的成了施厘珍。
夜里,医生宣告施厘珍抢救无效死亡。
他陷入了冗长的空白中,无法相信前天还来医院看过他的施厘珍已经不在人世。
走廊上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往日总是言笑晏晏的杨芳瘫倒在地,施厘淼站在墙边,默默流泪。
他目睹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静默片。
突然,他看见一位医生拿着洋娃娃匆匆走过。那是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
他想叫住医生,却难以发出声音,只得艰难地跟随。医生走得太快,他追不上,摔倒之后终于低沉地哭出声来。
世界仿佛在朝夕之间天翻地覆,直到天亮,他仍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施厘珍,那个跳起舞来像在讲故事的女孩,真的已经离开了。
“小格。”母亲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拙劣地安慰他。
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浑浑噩噩,自言自语道:“洋娃娃……”
他想将施厘珍的洋娃娃拿回来,那是他送给施厘珍的礼物,如今却成为了遗物。
医院里来了警察,很多人都在讨论马蜂蛰人,他痛苦地想——为什么是施厘珍呢?为什么马蜂会杀死施厘珍?
他记得拿走洋娃娃的医生上到4楼,他已经能放开拐杖行走了,只是行动不太方便。
站在4楼的角落里,他正想一间一间寻找,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施厘淼。
和在杨芳身边哭泣时不同,此时的施厘淼看上去像另一个人,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反倒有难以遮盖的狂喜,这让她——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充满阴沉的杀气。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来,但他一时意识不到这是因为什么。
施厘淼没有看到他。
可他看清了施厘淼手上的东西。
是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
第21章 孤花(21)
施厘淼下楼之后,卢格悄悄跟随,只见小女孩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快速离开医院。
卢格虽然已经能走动,但到底追不上一个健全的人,跟得十分艰难。离医院两条街的地方有一片拆迁区,早已无人居住,施厘淼几次回头看,神色警惕。
拆迁区路不好走,沿途有许多乱石挡路。卢格离施厘淼越来越远,但好在还能看见人影。
施厘淼在一面几乎要垮塌的墙边停下,将洋娃娃放在地上。
卢格的心提了起来,几乎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施厘淼才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卢格看不清楚,但当那个东西靠近洋娃娃时,一簇火扩散开来。
原来是打火机。
卢格瞳孔无声地振动,本能地想要冲上前去,阻止施厘淼,却到底忍住了。
彼时才10岁的男孩,不明白施厘淼为什么要偷走洋娃娃,但看见洋娃娃被烧掉,突然“醒悟”——原来施厘淼是想念姐姐,想将姐姐生前最喜欢的洋娃娃给姐姐烧过去。
心中怅然所失,卢格愣了许久。
那火越烧越旺,仿佛有热流袭来。
卢格悄悄转过身,在施厘淼发现自己之前离开。
回到医院,他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这两天,他一直处在一种梦游的状态中,知道施厘珍好像离开了,却不愿意去相信,时常觉得施厘珍还在,问他题怎么解,跳舞给他看。
直到刚才,当洋娃娃被焚烧的温度在周围震荡时,他胸膛才猛烈地痛起来。
他将脸埋进手掌,肩背剧烈颤抖。
母亲在花园找到了他,情绪和往日不同,显得格外惊慌,“小俊,你怎么在这里?快和妈妈回去!”
回到病房,卢格才知道,父亲来了,要将他带回城里。
父母爆发激烈的争吵,他头痛欲裂,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时跌跌撞撞跑进走廊,犯病似的急促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