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
程声环着他的手逐渐松开,伸向快要彻底消失的落日红光中,他忽然理解为什么张沉这些年不爱写歌词,因为语言实在太贫瘠,他有很多话想说,堵在胸口的话却不能成句,他努力给张沉比划,煎熬着,把那些像雨一样下过就走的情绪整理成文字告诉他:“你是碎的,现在长好了,我被打碎了,还要慢慢长。”
他还说:“你太独立了,不需要任何人,我抓不住你,所以总是害怕。”
最后一点光线彻底消失,程声看到黑夜天空里一轮残缺的月亮,他抱着张沉,忽然小声哼起他们刚刚一起弹过的那首fly me to the moon,张沉松了松胳膊,却没完全放开程声的腰,他听了一会身旁的声音,也跟着哼起来。
之后两人一同笑了。
他们在黑漆漆的草地里又抱了些时候,那些冬天里苟延残喘仍未死的植物和昆虫全环在他们身边,张沉把两只胳膊撑在草地上,忽然直起上半身,认真看躺在草地中的程声。
程声被他环在中间,有些难耐地昂起头,两只手在黑夜中伸上去,一把勾住张沉的脖子,同样认真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形状漂亮,瞳仁又大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程声回盯他的眼睛,余光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黢黑的草地里,他听张沉在自己耳边说:“程声,我们同居吧,我们建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吧。”
第56章 还是看作话
最近下了场大雪,树上叶子掉得精光,天上冷得鸟都不愿飞,张沉却总爱坐在自家阳台围栏上迎着寒风弹吉他哼歌,他双腿荡在空气中,好像俯身一跃就能飞下去,有一次对面邻居以为这人要自杀,即刻报警,警察一来,结果是场大乌龙,气得脑门喷烟,两面教育一顿摔门走人。
从此以后张沉又去楼顶弹琴哼歌,双腿依然荡在空中,一身轻松。可小区里大爷大妈看见他就要着急地在地下跺脚,使劲朝上面喊:“快下来!有什么想不开的!”
张沉朝他们挥吉他,站在楼顶回道:“我在弹琴而已,不是要自杀。”
下雪后的天最冻人,最近程声裹上件厚厚的黑羽绒服,张沉却还是短袖,最多在短袖外披件风衣或者夹克。
早上程声在街边碰见没开车的张沉,过去和他一起去公司,边走边问:“你不怕冷吗?”
正好一个穿汗衫的老头气喘吁吁从他们身边跑过,张沉指着前方越跑越远的老爷子说:“你看前面的大爷也穿短袖。”
那大爷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脚上没停步,笑着转头朝程声吆喝:“不冷!”
等他看到程声裹得像粽子,露出来的两只手还攥在一起取暖,专朝他吆喝:“小伙子跟我跑俩月,你也能冬天里穿短袖。”
程声朝大爷挥手,“不了,大爷您继续跑吧!”打发完大爷他又转头对张沉说:“你是冷惯了吧。”
说这话结束程声呲溜一声把羽绒服拉链拉到底,两只手大喇喇撑开羽绒服两边,迎着满天飘雪把旁边人抱了一个满怀,嘴里念叨:“我给你暖暖。”
前面老爷子一看这俩男人旁若无人抱一起取暖,脚底踩风,噌地一声溜远了。
快走到大道上,两个人不再敢像刚刚那样黏糊,程声把拉链拉到顶,脖子全盖住,只剩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张沉整了整因为他一通乱抱起褶的衣服,扭头就看到程声寡淡的脸,问:“你最近是不是忙得太过了?脸色不好。”
程声一脸寡,但精神头不错,走路时胳膊快扬到天上去,听到这句问题转向张沉,“情场得意,事业失意,但是没事,除了你我什么处理不来?”
他以为好笑,一旁的张沉却一直没出声,程声在这阵沉默中有些尴尬,转头就看到张沉盯着自己看,他在这种眼神下再也扯不出谎话,只好低头如实说:“开公司跟我想象中差距挺远,最近总忙些其他事,没时间做技术工作,反而很怀念原来每天对着电脑写代码的日子。”
听他说实话,张沉松了手,“做到现在也不只是你和Frank两个人的公司,如果实在累就找个机会脱身,做你自己喜欢的工作。”
程声点点头,张沉却明显感觉这人没有听进去,但他向来不劝别人,再多话不说,等看两人在公司电梯口分道扬镳后用手机给他发去一条短信:周六搬来我家吧。
不出半分钟张沉就接到对面的回复:那我们周五晚上一起去超市买同居要用的东西吧!
周五晚上程声精神稍微好些,逛超市时兴致比平时高得多,推着购物车先在零食区横扫一大片膨化食品,又跑去饮料区一瓶瓶往购物车里装碳酸饮料。拿饮料时他蹲在张沉旁边,看这个人故意略过一旁的百事可乐,专往购物车里堆可口可乐,有些惊讶:“你不是最讨厌红色?怎么拿这么多可口可乐?”
张沉回头看他,再看看满车可口可乐,觉得这饮料包装虽然讨人厌,里面的东西却一点也不讨人厌,如实道:“当然因为可口可乐好喝。”
程声直起身摇头,“根本没人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这话千真万确,因为晚上他又在张沉柜子里发现好几排红酒,不可思议地指着满柜子酒问身后的张沉:“你真的讨厌红色吗?”
不等张沉回答,程声又联想到这人诸多行为,再问:“你活得这么小资吗?”
身后张沉坦然地点头:“我喜欢仪式感。”
张沉偏爱仪式感这件事程声不能更认同,从超市出来后他原以为直接开车回家,两人面对面吃一顿晚饭再做些腻歪事已经算得上程声脑海中正式同居的开始,可张沉却忽然把车拐到一家专卖家用品店门口,边解安全带边对副驾上的程声说:“我们买套双人被吧,以后一起盖着睡觉。”
来选床上用品的没几个男人,来来往往的大多数是夫妻,偶尔有几对婆媳或母女,张沉程声这两个男人混在专供新婚夫妇挑选的床上用品区域尤其扎眼,中途老板好奇地朝他们看来好几次,程声几乎被这道目光扎穿,张沉却一脸正色,只顾摸布料,等看到满意的便转身问程声:“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程声过去摸了摸料子,一点意见也没有:“就它了。”
这套双人被刚到家就被张沉罩上刚洗的被单,他趁程声洗澡时悉心把卧室打理一遍,心满意足地抻着新被子覆上他原先一个人独占的大床,整理结束又站在床尾观赏好一阵才回客厅。
客厅里程声已经洗完澡,身上挂着张沉原来的睡衣,他对味道有执念,总觉得睡衣上有张沉的味道,明明自己有睡衣却不穿,非要穿张沉另一件,洗完澡甚至拎着这件睡衣闻了好一阵才舍得套在自己身上。
等张沉洗澡的间隙程声偷偷摸摸把该吃的药吞水服下,再做贼一样把这些药藏回自己的随身背包里。喝完药程声有些后怕,想着自己和张沉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不能被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捣腾回原地。想着想着他心里漫上些愧疚,毕竟谁会愿意跟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在一起?情绪不稳定,酷爱自伤和伤人,伤了人没准还要拿这事做借口道德绑架没灾没病的无辜人士,程声靠在沙发边,用力打了打自己膝盖,决定下周一定抽空再去医院复查一遍,在张沉察觉到不对劲儿之前好好治病。
很快张沉从卫生间走出来,带着身水汽挨在程声身边坐下。程声又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子贴在他胸口露出的一片皮肤上来回闻了很久。
“你干什么?”张沉推了两下他的脑袋,但推不动,也就随他在自己胸口上乱蹭。
程声趴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你身上味道好闻。”
“你刚刚用的不也是这一瓶沐浴露?”
“不一样,在你身上和在我身上味道不一样。”
张沉捋了捋自己胸口上这人湿漉漉的头发,问他“哪里不一样?”问完没得到答复,他也没再问,伸手去茶几附近够来一瓶红酒,撬开封口的木塞,再寻出两只高脚杯倒了个底,晃着杯子问程声:“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