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帅,可惜我瞎
他看似游刃有余云淡风轻,表面上是想绝处逢生,窥探一番林晓的真心放在哪里,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就像刚才没忍住向井寒说的那几句心里话一样,这段时间他瞧着林晓徘徊煎熬,自己心里绝不会比他好受半分,都是新手上路,谁也别硬充老司机。
不过是方队长装惯了大尾巴狼,难受也自己憋着罢了。
林晓堵在门口,不躲不避不让路,也丝毫看不出有想请方驰进屋一坐的意图,只是问:“你有事啊?”
黑暗之中的独处总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听着小林师傅绵软之中刻意掩盖着委屈的声调,一时间,纵然铁石心肠了好几天的方队长,也百炼钢尽化绕指柔。
方驰向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最近,林晓后知后觉,下意识地后退,而酸麻已久的腿还没来得及撤步,手腕便被方驰牢牢抓住。
放在之前,两人对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根本是家常便饭一样习以为常,但此刻,林晓像是骤然被腕间传来的温度烫到,下一秒就想抽回手来,可尝试一次之后,箍在手腕上的手却倏然施力,林晓霎时疼得“嘶”了一声。
玄关沉暗无光,恰好遮盖了方驰此时阴沉的眸色,“不想开门,是躲我吗?”
林晓手腕被死死攥着,输阵势却不输气势,声不高而理壮:“躲?我躲什么了?谁躲谁知道!”
小林师孤勇可嘉,方驰旋即一愣,笑道:“怎么一着急就随便冤枉人?我这是躲你吗?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清清静静地想一想?这么多天过去了,想出什么所以然了吗?”
林晓顿时屏息禁声,显而易见地,是依旧毫无头绪。
方驰叹了口气。
小林师傅的软弱无力只能自己留给自己,万万不愿意被别人洞悉,尤其这个人是方驰,于是此地无银地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题:“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方驰说:“肩膀疼,手腕疼,浑身上下不舒服。”
尤其是这颗心,又酸又涩,斑痕腐溃,宛如浓醋硫酸中泡着,但最疼的地方,偏偏嘴硬不肯说。
林晓:“那……做理疗?”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原来人家就是来上门日行一按的。
方驰得理不饶人:“就在门口做,也难得我这次能换个站姿了。”
林晓终于默不作声地让出路来,放他进门。
方队长得偿所愿,登堂入室,脚上动了,手却不放。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按亮灯源,然而这间酒店的客房灯光都是多档调节,顶灯骤然亮起的那一刻,强烈刺眼的白炽光影突现,方驰脚下的步子猛地停住!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林晓眯了一下眼睛!
“你……”方驰一把将人到身前,表情惊魂未定,“你刚刚是不是……眨眼睛了?!”
林晓被拽得一个趔趄,身形一歪正落瞠目结舌的那人怀中,他堪堪张嘴,而后深吸一口气,忽然胳膊一轮,猛地推在方驰胸口,力道之强劲自己都踉跄两步,紧接着带着一股不管不顾地气势,扭头就走——
直接铁头冲着承重墙就去了。
方驰:“……”
先是花篮后是石墙,小林师傅撞击对象的硬度和密度呈直线上升趋势,方队长耐心告罄,两步追过去,再次像捉小鸡似的一把拎住他的后颈,“跑什么!说话!”
林晓胸口起伏激烈,印象中的方驰永远散漫不羁,从未有过此时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方驰带着薄茧的掌心按在他消瘦的脖颈上,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底最为脆弱的那道命门,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林晓慌中带惧,一时口不择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睁眼闭眼眨眼瞪眼,你管得着吗!放手!”
方驰眼神灼热,几乎要在那张清隽的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发誓刚才那一幕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了!看见了林晓在灯光亮起的一刻最为直接瞬时反应!
方驰不为所动,林晓负隅抵抗:“说了让你放手!我急了真的叫服务生了!”
“叫服务生干什么?帮忙报警,说我要强了你?”方驰眸色炽烈滚烫,声调却寒若坚冰,“小林师傅真是小瞧我了,之前一起睡过那么多次,我要是真想把你怎么着了,你现在还有机会跟我在这耍横?!”
这段时间以来被藏匿的最秘而不漏的心思,以及两个人之间那个最讳莫如深的禁忌点就这样被赤.裸揭开,林晓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你……方驰,你过分了!”
这是林晓第一次喊方驰的名字。
竟然是在此种感慕缠怀却水火难容的情境下。
方驰的脑子蓦然空白了一瞬间。
神思归位,理智回笼,方队长看一眼小林师傅此时血色尽失的唇色,持续发力的手腕倏然间散了力道,放开了他。
林晓步履凌乱蹒跚,脚腕一软,直接摔坐在地板上。
方驰呼吸沉缓,慢慢在他面前坐下,盯着那双瞳仁清澈却茫然失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问道:“我道歉,刚才是我混蛋,着急了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现在我放开了,你能告诉我了吗……刚才,你的眼睛……”
林晓缓缓转头,抬起脸,与面前那道声源方寸相对:“告诉你什么,你不依不饶地又是想知道什么?听我说我的眼睛其实是有轻微光感的,还是想听我说,就算如此,我也依旧是个无法治愈的天生睁眼瞎?”
轻微光感,是指在盲人在明暗度反差极强的背景下,对光亮的微弱感知,这也是大多数视障人士所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残存视力。
方驰心中五味杂陈,在一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情绪跌宕,就像在坐在云霄飞车之中,登顶俯冲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没系安全带,谁料想安全落地后才被通知,还是刚才的玩法,再来一次。
这一晚的深夜绵长静谧的像是没有尽头,房间里极为寂静,静到林晓能听见彼此微喘交错的呼吸声,过了许久,终于听见方驰已经平复的嗓音:“轻微光感……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没听你说过?”
林晓反问:“为什么我要在最开始就要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自揭伤疤?”
方驰完全忽略他语气中的明嘲暗讽,追问道:“那后来呢?已经熟悉到了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说,又是为什么?”
林晓面色僵硬,再不复平常状态下的沉静柔和,半晌,轻声道:“没必要。”
“到底是没必要还是不敢?”
两个人的对手戏,方驰的台词永远切中时弊犀利无常,林晓咬住嘴唇,不肯再和他互飚演技。
他功力太浅,刚刚面对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完全垮掉,已经是死命硬撑,现在大幕将落,他只想悄无声息地安静退场,自己躲进角落里慢慢抽离剧中角色的浓烈情绪。
忽如其来的念头划过脑海,方驰心念翻转,管不住自己心中那簇希望小火苗一跳三尺高,试探问道:“真的没有希望……”
“没有。”怕什么来什么,林晓冷硬决绝,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跑过几家医院看过多少权威医生了,天生的,治不好。”
果然听见面前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知道现在房间里开了灯,林晓下意识地将脸偏向一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蓦然染红的眼角。
许久之后,一根手指轻轻戳在了林晓侧脸上,这个动作太过于熟悉,林晓怔愣之间,顶在脸颊上的指腹微微用力,脸便被人重新转了过来。
方驰的声音温柔如湛蓝碧空中飘浮的大团云絮,舒缓柔和,带着软绵绵的力道,恰好托起林晓一颗失重坠落的心来,“没事,治不好也不要紧,毕竟人无完人,小林师傅要是处处完美无挑,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凡人一条生路了?”
林晓嘴唇微颤,悬在高空任冷空气冻得四分五裂的一颗心,在被方驰轻轻捧起来的这一瞬间,开始簌簌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