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锅水
江初没动。
老妈这句“你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让他心里酸得发涩。
他缓了缓心绪,挨巴掌的那半边脸没什么感觉,还在麻。
等耳鸣声淡了点儿,江初才舔舔嘴角内侧被磕破的小口子,轻声对老妈说:“别说三十了,就是到六十岁也没谁能拦着我跪自己亲妈。”
老妈重新扭头瞪着他,从眼窝里冒出一大颗眼泪。
“而且不是跪下求你。”江初抬眼跟她对视,“是告诉您,上次有句话你说错了。”
“妈,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合格,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妈。你还一直是我那些朋友眼里‘别人家的妈妈’。”江初说,“但我的确没法当个让你省心的儿子。”
老妈怔怔地瞪他一会儿,又冲着墙转过脸。
她的肩头在转过去的那一刻抖得厉害,从嗓子里泄出一缕哭声,赶紧“嘶啦”扯了张纸擤着鼻涕硬压下去。
“从小到大我应该没怎么惹过你生气。”江初想一会儿,笑了笑。
他半边脸仍然麻着,也不知道嘴角扯起来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的眼圈一定也红了。
“您当我攒了三十年的任性吧。”他对老妈说,“就这一回,改不了了。”
第113章
覃最上完早上的课, 中午吃完饭就泡进实验室。
等他把这几天的数据整理完再从里边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饿不饿,”康彻跟他一块儿, 穿好外套后摸了下肚子, “出去吃点儿什么?”
“嗯。”覃最掏出手机看一眼电量,两人掉头去学校后门。
“你跟你哥不是又闹崩了吧?”康彻打量他,“今天一天是不是没见你们联系?”
“没。”覃最又把手机拿出来,把震动模式调回响铃, “去他妈家了。”
“怪不得。”康彻笑着点点头,“也不能再闹了。再来一轮我都懒得安抚你。”
覃最笑笑, 碰了下康彻的肩。
虽然跟江初是不闹了, 但他这一天心里也一直没停过打鼓。
江初从早上在酒店分开以后就没再跟他联系, 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覃最又点进微信检查一遍有没有未读消息, 忍着想给江初发点儿什么的冲动, 转了两转手机还是塞回兜里。
“又喝多睡过去了估计。”康彻还记得覃最在他出租房里等江初电话那天。
当时暑假才刚过一半, 从夏到冬,半年时间转眼就过。
覃最这会儿没心思跟康彻一块儿感慨时间。
走出校门后, 他突然向康彻问了句:“你跟你家里,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哥去跟他妈摊牌了?”康彻眉毛一挑,都不用联系上下文,立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差不多吧。”覃最低头咬了根烟出来。
康彻没说话, 保持着挑眉的状态看了会儿覃最,他才收回视线笑着摇摇头:“你俩也是够能豁出去的。”
真正豁出去的是江初。
覃最两只手揣在兜里,一下下摩挲着手机边缘。
虽然这事儿确实得江初自己去跟他老妈聊, 他这会儿不能、也不合适陪着江初一起去面对。
但是想象着江初老妈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覃最就没法不让自己感到心焦。
关键他老妈的反应还压根儿想不出来。
覃最咬咬烟嘴, 又朝康彻看了眼。
他想不出江初老妈能有什么好反应, 但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在他旁边亮上一年半的相了。
“看什么。”康彻也看他一眼,“啧”了声,“四舍五入已经胜利了还从我这个孤家寡人身上找认同感,你是真不亏心。”
覃最被他说笑了,拐进他们常吃的那家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先一斤羊肉串胖哥,素串跟平时一样。”康彻冲老板比了个手势,在对面的椅子上抹一指头,“你喝点儿么?”
“不喝。点你自己的就行。”覃最掏出手机又看一眼,江初还没消息。
“聊聊,一直没听你提过。”他把手机搁在旁边,街上刚才的话题继续向康彻取经。
“听什么。”康彻起身去拿了瓶加热的柚子茶,“我跟你们这事儿连性质都不一样,就不是一个比较级。”
“都行。”覃最盯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又点了根烟,“挑你能说的听。”
“跟你还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康彻笑笑。
具体是怎么跟家里闹成现在这个地步,康彻总结不出个一句话因果。
但真要把前因后果列出来,他也没什么太复杂的流程。
“最开始是有一天打完球去我家洗澡,洗完在屋里胡闹,”康彻喝了口柚子茶直切重点,“我爸一推门正好看见了。”
覃最愣愣,下意识朝康彻被桌沿挡住的下半截区域扫过去:“看见你俩连在一块儿?”
康彻一开始都没听明白。
反应过来“连”的是什么后,他直接侧着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架起条胳膊撑着眼,笑得想憋都憋不住。
直笑到一碟子烤土豆片都上桌了,他才推推眉心看着覃最问:“你是不能理解‘胡闹’是个什么程度么?”
“能。”覃最知道自己想深了,耷下眼皮也在忍笑,配合着点点头,“你继续。”
“没怎么继续,就都吓一跳。然后嘻嘻哈哈给带过去了,我爸当时也美说什么。”康彻拿起一串土豆开始吃,“我俩发小儿,闹起来没分寸也正常。”
“那会儿是高二升高三暑假,后来高考完差不多算是在一起。寒假回家我爸妈看见我电脑里的片儿了,我就跟他们说,然后吵架打架。吵不明白,管了我一阵儿。”康彻把吃完的空签子搁在旁边,“之后就这么着了。”
这么一整段话说完,拢共也就是吃完三片土豆片儿的功夫。
正好羊肉串被送上来,康彻跟胖哥道了声谢,捞过孜然瓶子开始撒。
“那他呢?”覃最问他。
“他也就这么着了。”康彻继续简明扼要。
“谁提的?”覃最又问。
康彻没接这个问题。
他攥着一大把签子,挺鸡毛地把孜然洒满两个面,才抬眼冲覃最笑了下:“你猜。”
覃最看着他没说话。
“覃最,你哥挺厉害的。”康彻揪了一节纸擦擦手,没再说自己。
“嗯。”覃最应了声。
“没几个人能做到他这份上。”康彻说,“没几个人能真的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而下决心去做另一件也许现在就会直接后悔的事儿。”
覃最在心里断了断句,继续望着康彻。
康彻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没喝酒,眼神里却透出一层很淡的恍惚。
“其实中间有好几次,我都琢磨着你俩就这么算了得了。”康彻伸手掏了掏兜,左边掏了个空,又去掏另一边。
覃最把自己的烟盒抛过去。
“谢谢。”康彻掏出一根咬上。
“你能理解你哥难,但‘理解’跟‘感同身受’是两档子事儿。”康彻跟覃最对视着,“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真的明白,你到底跟你哥要了什么东西。”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牵扯对错。”康彻说,“你那家跟个饭搭子一样,你能身心健全就挺牛逼的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还考上个大学。”
覃最嘴角动动,忍不住转开脖子笑了。
康彻也笑。
两人笑得比刚才“连在一块儿”还神经。
“我真替你高兴,真的。”康彻捡了根羊肉串继续吃,声音都被笑淡了,“就是有点儿可惜。”
“不可惜。”覃最说,“他对我跟我对他的程度一样,知道这一点我就全都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