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下)
唐蘅听见蒋亚在身后低笑。
“我没有前女友。”唐蘅说。
“哇哦——”台湾人冲他们做鬼脸,“真是小朋友啊。”
唐蘅攥着麦克风,没有说话。
接下来他们点评了安芸和蒋亚,夸蒋亚打鼓打得不错,安芸的贝斯则稍显凌乱。唐蘅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数着他们的话,算上蒋亚和安芸的回答,总共23句。
三人鞠躬,回到后台。蒋亚欢呼道:“不是第一名我跟你们姓!走走走去吃火锅!他妈的冻死我了!”
这时唐蘅反而不觉得冷,他从保险柜取出手机,开机,屏幕上空空如也。唐蘅把吉他塞给安芸,语速很快地说:“我出去一下。”
“啊?”安芸说,“你去哪?”
唐蘅没有回答,径直推门走了出去。下台阶,经过候场区时林浪冲他喊“唱得不错”,调酒师在吧台后面朝他挥了挥手,几个女孩儿低呼“湖士脱诶”,唐蘅低着头穿过人群,一直走,把温柔的灯光踩在脚底,推开LIL的大门。
他还穿着短袖,门外冷风细雨,扑面而来。
该庆幸吗?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了李月驰。
李月驰站在据他几米远的路灯下。不,准确来说,是李月驰和田小沁站在据他几米远的路灯下。李月驰撑着那把“青文考研”的旧伞,路灯是明黄色,映亮了他们头顶的雨丝,那些雨丝太细了,以至于显得毛茸茸的,似乎很温暖。
这样的细雨不需要任何比喻,细雨本身已经足够美丽。
李月驰和田小沁穿着同样的黑色外套——是社会学院统一发给学生的冬季棉服,料子硬挺,后背上印着“汉阳大学社会学院”八个红色正楷字。唐蘅也有这件外套,从来没穿过,他嫌丑。
他知道这不是情侣装。可他还是真情实感地后悔了。为什么他没穿过这件外套?为什么今天没穿这件外套?为什么——为什么李月驰和田小沁同时穿了这件外套,又站在同一把伞下?这些巧合究竟是为什么呢?
田小沁低着头,肩膀轻轻地颤抖。李月驰左手撑伞,右手拎一只塑料文件袋。唐蘅知道田小沁在哭。虽然她在哭,但是,但是还好李月驰的右手拎了一只塑料文件袋。
唐蘅静静地看着他们,下一秒,他看见李月驰微微躬身,把文件袋立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右手——也就在这个瞬间,唐蘅抬腿向他们冲去。不,不行,你不能那样——李月驰!
可还是太迟了。
李月驰抬起右手,很轻柔地,拍了拍田小沁的后背。
毛茸茸的细雨落在皮肤上,却冰冷得像针扎一样。
“唐蘅……”李月驰的表情十分惊讶,“你怎么穿这么少?”
田小沁抹抹眼睛,冲唐蘅笑了。她笑得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勉强。
“我们唱完了。”唐蘅说。
“嗯……你穿太少了,”李月驰手臂动了一下,像是想向他伸手,却又忍住了,“先进去,外面冷。”
“学长,你听见我唱歌了吗?”还好他没有真的伸手,难道他要用刚碰过她的手碰他?
“听见了,”李月驰说,“在外面也听得到。”
“本来要唱《南方》的,导演说那首歌不合适,临时叫我们换了……这首《小情歌》你听过吧?很火的。”
李月驰沉默了两秒,说:“我听过。”
“我唱得怎么样?”
“很好听。”
“师姐,”唐蘅看向田小沁,“你觉得呢?”
田小沁愣愣地,目光躲闪了一下:“我……”
“没关系,”唐蘅笑了,他既没有看李月驰,也没有看田小沁,目光越过他俩的肩膀,落在虚空中模糊的某处,“我骗你的,学长。”
李月驰沉声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唐蘅——”
“我们没有换歌,”唐蘅一字一顿地说,“我唱的是《南方》,你没听见,对吧。”
唐蘅说完便越过他们向前走去,步伐迈得很大,几乎小跑起来。他隐约听见李月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夜空雾蒙蒙的,飘着雨,泛出很淡很淡的铁锈红。看吧武汉果然是红色的,但唐蘅不喜欢此刻的红色,有一种肮脏的感觉。
他的脸上都是雨水,只是雨水,他确信自己没有哭。因为实在太冷了,冷得整张脸都被冻僵了,怎么哭得出来?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冬天穿短袖。
“唐蘅!”
李月驰一把拽住他。
他没有打伞,把伞留给田小沁了。
“对不起,”李月驰喘着粗气,“我不是故意骗你……今晚开会的时候田小沁被研二的师兄骂了,骂得很难听,我就安慰了她几句。”
“好巧啊,”唐蘅挣开他的手,“非要赶在这几分钟是吗?那首歌四分三十一秒,你连四分三十一秒都等不了?”
“你看见了,她哭了。”
“因为她哭了?哭就可以?那我也能哭,你以后别安慰她了行吗?”
“唐蘅,”李月驰眉头紧皱,“我和她只是同学,而且那天晚上我答应安芸多帮她,当时你也在。”
没错你要帮她,你给她撑伞,你陪着她不听我唱歌,你还那么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接下来呢?会抱她吗?会牵她的手吗?会摸她的头发吗会吻她吗会带她去希尔顿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