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下)
蒋亚把毛巾拿下来,放进盛凉水的盆子里涮了涮,叠好了,再次放在唐蘅的额头上。
“别想那么多了,”蒋亚说,“睡会吧。”
后来唐蘅的确慢慢睡着了,也许是退烧药见效的缘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恍惚间只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嗓子干哑如吞了一把铁锈,鼻子又完全堵死了,他张着嘴呼吸,从口舌到喉咙都像起了火。而武汉又这么冷,那是冷的火。
再醒来时,浑身大汗,棉被仍裹在身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付丽玲睡在一旁的沙发上,蒋亚已经走了。
“妈……”唐蘅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简直像公鸭嗓,“几点了?”
“哎,醒了?”付丽玲裹着毛毯起身,摸了摸唐蘅的额头,“八点过了。”
“天还是黑的。”
“阴天,预报说今天要下雪呢。”
“嗯……我想喝水。”
“来,慢点喝啊。”付丽玲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杯沿凑到他唇边。
温热的水缓缓流进喉咙,唐蘅感觉舒服多了。虽然鼻子仍然堵得厉害,但至少,头不痛了。
就算想起李月驰,也不痛了。
“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出国呢?”付丽玲放下水杯,长叹一声,“你发烧了谁送你去医院,谁照顾你,谁给你喂水喂药……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唐蘅沉默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和李月驰,现在算什么情况?
他真的没有和恋人吵架的经验,别说恋人,和朋友也没这样吵过。可他又觉得他们不仅仅是“吵架”那么简单,不是说,大家都不高兴,吵几句就痛快了,然后顺理成章地和好——不是这样。
李月驰为了田小沁骗他,当然,他也用一个谎言试探了李月驰。
他也仍然不知道李月驰为什么不去听他唱歌,田小沁就那么急迫地需要安慰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和李月驰,还算在谈恋爱吗?
他们不会……就这样分手吧。
这个念头令唐蘅陡然紧张起来,紧张到想要立刻抓起手机拨李月驰的号码,分手?不可能。他绝对、绝对不接受。他宁肯低头道歉,宁肯让这件事稀里糊涂地翻篇,也决不接受分手。
唐蘅爬出被窝,身上只穿了条短短的睡裤。就在一瞬间,他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太冷了,唐蘅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飞快钻回被子里。
手机上有蒋亚的短信,半小时前发的,说晚上和安芸来看他。
有安芸的短信,和蒋亚差不多时间,问他退烧没有。
再往前翻,是昨晚比赛结束后林浪发的,凌晨一点过,七个小时前。
虽是文字,但她激动的心情跃然屏幕:
你们太棒了!!!小组第一!!!
很激动吗?如果是昨晚比赛结束后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很激动吧。但现在,晚了七个小时,似乎这激动已经过时了,唐蘅并不觉得多么高兴,或者多么意外。
他恹恹地放下手机,只是想:李月驰没有联系他。
来电,短信,通通没有。
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第73章 忍(二)
到中午的时候,天色非但没有明亮些许,反而更黯淡了。唐蘅吃了感冒药,脑子有些昏沉,躺在床上将睡未睡。
“宝宝,我出去一趟,”付丽玲走过来,把手机从唐蘅手里抽走,“你睡一会儿,别躺着看手机,啊。”
“你去哪?”
“我买盒新的退烧药给对门送去,再给人家买点水果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蘅支起身子。
“不行!你才刚退烧,再冻着怎么办?”
“我多穿点,”唐蘅坚持道,“家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付丽玲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母子俩一起出门了。唐蘅穿了羊绒毛衣,保暖裤,外面套一条长过膝盖的羽绒服,又被付丽玲逼着戴上毛线帽子和口罩,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大概是发了烧的缘故,唐蘅感觉身体软绵绵的,下楼梯时的动作也比平时缓慢一些。站在楼道口,付丽玲探出手去试了试:“又在下雨了。”
她撑开雨伞,自言自语一般:“今年冷得真早。”
唐蘅低头,盯着消防栓旁边的一撮烟灰,和零零散散的烟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烟头。在那撮烟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抹很深的灰黑色印记,可以想象吸烟的人是如何用力把烟头摁灭在那里,八支烟,那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栋楼里的住户大都是汉大退休教职工,唐蘅从未在楼道里见过有人抽烟。
就算是抽烟,也想不通谁会连抽八支。
唐蘅跟付丽玲买了药,又到超市去,买了四盒阿根廷大虾、两个果篮,打算一并送给对门的邻居。
到家才下午两点过,付丽玲把药和礼品送去,然后盯着唐蘅吃完一只苹果,才回房睡午觉了。她叫唐蘅也睡一会,唐蘅点头应下。
一刻钟后,唐蘅裹紧羽绒服,溜进阳台。
“蒋亚,”他压低声音,“醒了没?”
“大哥,你是睡舒服了,我他妈早上五点才到家的。”
“谢了。”
“有屁快放。”
“昨晚李月驰去哪了?”
“我咋知道。”
“他是不是……来找我了。”
“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