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下)
“等着也是等着……”蒋亚说,“咱们溜达一下吧。”
他带田小辉上楼了,空荡荡的客厅只剩唐蘅和安芸。两人各坐一条沙发,谁都没有先开口。
蒋亚的声音从楼上隐隐传来。
唐蘅起身,推开窗子。这两天气温骤增,夜风都是暖洋洋的。蒋亚家楼下种了几颗梨树,此时梨花开了,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一片影影绰绰的莹白。
这是武汉短暂的春天,美好到令人感到不真实,令人甘愿醉生梦死。
忽然听见一道闷响。唐蘅瞬间反应过来,是打鼓的声音。
他和安芸对视一眼,发现安芸的神色也变了。
楼上有间屋子,专门用来放乐器。
大概半分钟后,蒋亚拎着一把吉他,和田小辉回到客厅。
“你们记得吗?”蒋亚轻声说,“当时我花五千块钱在老布的朋友那买的,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撑死两千,被他朋友坑了。老布一个劲儿跟我道歉来着。”
田小辉好奇道:“老布是谁?”
“我们的一个熟人,开酒吧的……”蒋亚说着笑了笑,“不知道现在在哪。”
他小心拉开吉他包的拉链,取出一把亮红色的木吉他。唐蘅愣愣地,看着他拨了拨弦,然后一边调弦,一边试音。
片刻后,蒋亚说:“可以弹了……”
他说这话时盯着吉他,唐蘅却知道他是对他说的。当年安芸弹贝斯蒋亚打鼓,唐蘅身兼主唱和吉他手。
可是——没法回答。没法说出口。
我可能已经弹不了了。
就像没法再唱歌。
可是他该怎么告诉他们?当着田小辉的面,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软弱。尽管他承认此时此刻面对这把吉他,他是软弱的。
“我试试……”安芸忽然说。
“宝刀不老啊?”蒋亚把吉他递给她,扭头对田小辉说,“这个姐姐可厉害了,贝斯吉他都会弹,还会打鼓呢。”
安芸抱着吉他,像是恍惚了几秒,然后她低头,左手按好和弦,右手扫了扫弦。
熟悉的曲调将唐蘅淹没。
她弹的是《南方》。
蒋亚跟着哼唱起来:“我第一次恋爱在那里不知她现在怎么样我家门前的湖边这时谁还在流连……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些已成回忆每天都有新的问题不知何时又会再忆起……”
唐蘅睁圆双眼,目光锁在那把吉他上。他看着安芸的手指上下挪移,动作有些生涩,或许也是六年不弹的缘故。令他惊讶的是即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能清楚记着每一种和弦,记着它们轮换的顺序……肌肉记忆比大脑更长久,便是如此吗?
曲毕,客厅骤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唐蘅扭头,看见李月驰攥着两枚五号电池,静静站在门口。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门厅的灯没开,有些昏暗。而李月驰双眼中闪着两点奇异的光。
如同六年前,他站在台下,看湖士脱演出的模样。
雪泥鸿爪,时间一闪而过,总算还是留下些什么。
第97章 东湖村
投影仪换上新电池,顺利开机,连接了唐蘅的电脑。
桌面上有一个名为“小沁”的文件夹,其中陈列着他们取得的所有证据:火化证明,王丽丽的录音,龙娟的录音,鲍磊的录音,以及付丽玲提供的一部分经济问题的证据。
这些天,李月驰撰写了一份清晰的事件经过。白底黑字的word文档出现在幕布上,白光刺得唐蘅眯了眯眼,心跳也跟着沉重起来。
虽然他早就知道李月驰写了这份事件经过。然而当六年前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以具体到某月某日的程度呈现在眼前,这种触目惊心,仍然迫使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你们看一下,”李月驰冷静地说,“哪里需要补充或者删改。”
随着他将光标缓慢下拉,猎杀的过程再次出现于眼前。
2011年9月6日,汉大社会学系硕士新生开学,田小沁担任助教。
2011年12月2日,田小沁和李月驰进入唐国木项目组工作。
2012年4月26日,田小沁和李月驰、王丽丽赴大悟县清点捐赠物资。
2012年5月……
李月驰忽然放下鼠标。
他掏出钱包,说:“小辉,你能不能帮我买包烟?刚才忘了买。”
田小辉大概愣了一下:“现在?”
“对,现在。出小区左转直走,第一个路口有家便利店。”
“哦……好。”
田小辉出门去了。
蒋亚轻轻叹一口气,他们自然都明白,李月驰是故意支开田小辉的。
李月驰低声道:“后面有那天晚上小沁发给我的照片。”
唐蘅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紧了。
“她跳楼的前一天晚上被唐国木带去酒店,后来她给我发了照片,拍的是身上被捆过的痕迹。这些别让小辉看见了,公布的时候我会打上马赛克。”
蒋亚悚然道:“那六年前你怎么——”
“当时我给院长看过,他不认。”
安芸霍然起身,像是再也承受不了,她径直走到阳台上,“哗”地一声推开窗户。
蒋亚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问李月驰:“她之前看过?”
“嗯。”
蒋亚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吧。”
然而李月驰还是没碰鼠标,他缓缓偏过头来,看着唐蘅。
唐蘅问:“怎么了?”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