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爱情理论
快到三月底的一天,邢望海又去见了一次须旭。
须旭比上次沉默许多,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天,终于点头答应,联手扳倒礼亦为。
邢望海快要走出去时,须旭突然喊住他,问他,你觉得值吗?为了杨鸥,做到这种地步。
邢望海停在那里,几秒钟的静默之后,终于动了。
他转身,对须旭认真地说,我跟你不一样,你爱他是要计算代价,我爱他是不计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须旭静静看着他,冷笑了一下,对他作了个驱赶的手势,然后将背朝向他。
走出看守所,邢望海径直上了车,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街口,有一辆他本该熟悉的车熄了火,一直停在路边。
第101章 完结章
159.
杨鸥没料到邢望海这么快又要住院,虽然心里做好了十足准备,但接到通知短信时,还是不免一愣。他摸到车钥匙,七上八下地进电梯,借电梯壁反光,看见自己的一张脸。
他对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陌生,忽然自动门开了,有人进来,他便垂下头去想,邢望海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礼亦为正式被立案起诉,从而换来了须旭的取保候审。须旭从看守所出来,不少媒体都蹲守在外,甚至还有粉丝应援团,简直如同“沉冤昭雪”后的粗鄙现场。
杨鸥通过转播看到这些,不免失笑,可这世道就是这般魔幻,他也不过是深陷其中的一员。
到了医院,杨鸥向护士站打听特需病房,对方盯着他看了几秒,特意压低声音问,你是杨鸥吗?来看病人邢望海?
杨鸥一愣,瞬间忐忑不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概率是要碰见叶弥了。
他按着指引找到病房,将将停在房门口,身后就有响动。稍后,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闻声回头,却见一位女士,身材颀长,虽是素颜,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场。再仔细看,会发现邢望海同她确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她看不太出来年龄,像是四十出头,保养得当,只是气色有点差,看起来颇为疲乏。
这是杨鸥第一次见到叶弥。
“我们聊聊吧。”叶弥开宗明义。
杨鸥没法拒绝,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VIP等候室。室内布置的简洁明了,有沙发和咖啡吧,装备可谓一应俱全。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杨鸥此时倒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他听说过叶弥不少事迹,毕竟是商场上鼎鼎大名的女强人,财经报道里常年不可或缺的业界标杆。
“想喝什么?”叶弥问。
杨鸥没料到开场白竟如此温馨,微微一愣。随后又想,难道谈话会很长吗?需要好几杯茶饮的时间?
叶弥笑了一下,替他做出决定,咖啡吧,怎么样?
杨鸥点点头。
握着一杯暖烘烘且醇香的咖啡,杨鸥果然放松了不少。
“他还好吗?”杨鸥有了先开口的勇气。
叶弥正在搅动咖啡,忽然停了动作,苦笑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身体嘛,靠打针吃药是能撑一天就是一天。”
杨鸥沉默,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便抿了口咖啡。
叶弥继续,“你对他的病知道多少?”
杨鸥抬头看她,“他告诉我多少就知道多少。”
叶弥点点头,又苦笑,“那他这样,你愿意接受?你知道吗?他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你没看见他最痛苦的时刻,连个人样都没有……谁都不认识了,只能喊疼、嚎啕大哭……”
杨鸥接过话,平静地说:“我见过,我不怕。”
叶弥听到这个回答,脸色瞬变,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真不怕?”她顿了顿,面色犹疑,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如果跟他在一起,他就会是你一辈子的负担,你确定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杨鸥垂下眼睛,喉头微动。他手掌里的温度有些流失,因为咖啡渐渐冷了,杯壁最先降温。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同邢望海就像隔着这层陶瓷杯壁,难以传达必要的温度,可如果用力去摔去砸,阻碍就会消失。他们缺乏的,就是那股破坏力。
“您会怕吗?怕邢望海成为您的负担?”杨鸥抬头问。
“怎么可能……”叶弥瞪圆眼睛,觉得这问题简直荒唐。
“那我一样,我爱他,跟您爱他的心情并没有差别。”
听见这话,叶弥好像有点动容,她抿了抿唇,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小时候啊,真得很懂事,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懂事更乖的孩子了。所以这次,当他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人,你反对我也要爱他时,我其实又震惊又生气。后来,他想要我帮忙,算是为你吧,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后来我就想,他长这么大以来,有哪次提过过分的要求,我这才发现,一次也没有。当年他爸爸过世,我工作又很忙,心里郁结很深,就把他放在韩炜那边养。有一次,我抽空去看他,他见着我就快不认识了,喊我阿姨。我有些伤心,他就跑过来安慰我,他说,阿姨,你不要难过,我也很久没见妈妈了,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在努力工作,我没事的,我可以忍耐……那一瞬间,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单纯,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有些时候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他的手机,发现他列了份清单,里面一项一项列的很清楚,有完成和未完成的事项,他在最后写,能一一都实现了,死也无憾……”
叶弥忽然停下,看着杨鸥,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想,作为母亲,我应该让他获得幸福,不是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如果我阻止他和你在一起,就算食言了。我很后悔,以前没有跟他培养起亲密的感情,后知后觉,连他到底需要什么都弄不清楚……”
杨鸥心中微微惊颤。他终于明白,邢望海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邢望海了。难以描述每一个具体原因,但每一个原因都组成了他,这些原因不分好坏、不分伯仲,让他变得真实生动,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完美娃娃。
叶弥剖白了一颗母亲的心,杨鸥感受到了这份滚烫和沉重。他想,她还没有回神太晚,还不用追悔莫及,这就算幸运。
一杯咖啡冷去的功夫,两人言谈结束。杨鸥起身告辞,叶弥送他到门口说:“快去吧,他在等你。”
邢望海住的楼层只有特需病房,走廊就格外安静,大白天里都亮起了壁灯,似乎为了驱散太过于宁静的氛围,让室内显得更有温度。
杨鸥走到之前的位置,悄悄推开了一条门缝。
很静,只有监护器不时作响。遮光窗帘拉上了,看来里面的病人正在休息。
他怕动作太大,吵醒对方,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
邢望海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
他看着他,从上至下,从左往右,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很难想象,在这样一张沉静美好的睡容之下的躯体,竟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怎么都遮盖不了,还有顽疾,不间断地折磨人。
邢望海睫毛微颤,有醒来的迹象。
杨鸥站在床头,耐心地等着。
“你来了?”邢望海睁开眼睛,朝他微笑,伸出手。
杨鸥拉了把椅子坐下,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应了一声。
“我妈妈有为难你吗?”邢望海有些紧张地握着他手问。
“没有,”杨鸥摇摇头,“她很好,很关心你。”
“那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杨鸥温柔地笑起来,“你是想听什么?她倒是告诉我,你小时候记性不太好,把妈妈喊阿姨。”
邢望海瞪圆了眼睛,蓦地反应过来,杨鸥这是在开玩笑。
杨鸥晃晃他的手,“怎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