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
袁木应景地笑了笑,坐下了,等李学道开口说事。
李学道和他面对面,看了他一会儿,问出口:“袁木同学,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
袁木一愣,睁圆眼睛,喉结几滚,笑得更大了:“没有啊老师。”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老师会替你保密,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们每一个人的状态我都会关注,在我眼里你们的情绪和心理健康远远比成绩重要。”李学道联想到袁木的期末成绩进步可观,引导道,“是不是最近学习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袁木不敢再看李学道的眼睛。手指上留有水迹,他划弄着,摇头。
“好吧。我很早就发现你在我的课堂上频频走神,之所以今天才找你,是想给你时间自己调整。但效果好像不明显。为什么这样,你找到原因了吗?”
水珠溃散,极容易蒸发,袁木手上湿润的触觉已经不见了。他点头,并说:“老师,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应该。
“好吧,那老师也相信你。”李学道强调,“今天这个谈话目的不是指责或警醒,只是说可以为你提供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马上放假了,高考也不远了,虽然老师之前很期待看到你全力以赴,但你也要注意自我调节,好吗?”
“我会的,谢谢老师。”
“好,去吧。”李学道起身后又说,“哦班长明后天请假就提前把志愿表给我了,他说就差你还有于绣溪没交,到时候你们直接放来办公室。”他指了办公桌上的一小摞纸。
“不过你怎么这么久还没交?是不是没考虑好?还没有心仪的院校吗?”
袁木的汗瞬间从身体各处毛孔疯长出来,觉察到脚后跟都在发抖,他不得不屈腿跌回椅子。
在家要面对方琼,不在家要面对裘榆,终于独处时要面对自己。现在办公室里,还要面对李学道。四面八方竖满逼袁木填答案的白纸,窒息感袭来,也只是一秒,之后是精神虚软引起的强眩晕和大喘气。
李学道瞧出不对劲,赶紧来扶他:“怎么了?”
袁木捂着胸口:“没——没,有点......低血糖。”
离开时袁木朝李学道深深又久久地鞠了一躬。当他问“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的那个刹那,袁木是很想流泪的。
袁木认为办公室那一幕算不上崩溃,顶多是在崖边徘徊时一次无关紧要的失足。滑倒,又踩塌一些沙石,但有惊无险,他重新爬起来继续徘徊,等待后天,看最终时刻自己对自己将做何审判。
但最终时刻比他想象中来得早了一些。
晚上回家是十一点半,客厅亮灯,方琼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很像在等他。
“志愿表交了吗?”她问。
方琼上一次和他讲话是十一天前的晚上,她当着袁木的面把他放在脏衣篮里的衣服挑出来抛去矮凳上,说:以后分开放吧。
“没有。”
“我不会签字的。”
“我知道。”
“但你想去哪儿,我都不拦你了。”方琼在灯下远远地望着他,“近也好远也好,只要你乐意,妈妈再舍不得,也不管了。”
她走进卧室,取了东西又折回来,放了一个小方盒在袁木手里。
“前段时间给你买的手表。给你手机,发现你老不爱用,我想着手表看时间比手机方便。”方琼比袁木矮,如今埋着头也看不清她表情怎样,只听见一口悠长而颤颤的吸气,“本来想期末考完试那天给你的。不过不重要,什么时候给都一样。是块好表,能陪你的时间很长。”
“妈......”
方琼抬起头,举手想摸袁木的头发,够不着,转而去捏他的肩膀,笑:“长大,真的是一转眼啊,总以为还是那丁点儿小孩儿。”说完拍了拍他,“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她苦苦地摇头。
“今晚你好好睡一觉,妈也好好睡一觉。要去北京的话,必须得比以前辛苦很多啊,吃好,休息好,有缺的资料找妈要钱买。”
方琼一步一步走回房间,缓缓合门。期间抬起胳膊,有揩泪的动作。
袁木扶着玄关柜,鞋单单换下一只,他抱表盒在怀里,全然呆了,纹丝不动地站着,站到整副身体毫无知觉。
某一刻,被空气中某样无形物重击,袁木疼得发抖,痛苦地蹲下了。眼一闭,昨晚的梦境浮上来。自己依旧是只跑不远的鹿子,被摔打,又被狠狠捕住,有声音讥笑他:网这东西吧,远了你看不着,试不到,得近了,身处其中了,你才知道它厉害。
方琼又赢了,她没输过。在梦里也是她赢,现实中一样的,他又被她的网捆住,动弹不得了。
眼眶源源汩汩漫淌出泪,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掌蒙着眼。越流越停不下,越疼,越像即将就此死掉。怎么能疼到这个地步。袁木喉咙里破了一口气,呜呜地哭出声来了。细细的,沙哑的,一听就让人心碎的。
袁茶被吵醒,开门见这情形,奔过来跪下差点一同哭了。她被吓得不断叫她哥大名。这人像疯了,像失心丢魂的残体,潜意识以为得喊名字才能把他找回来。
袁木在袁茶逐渐失态的喊叫里渐渐止声,但依然控制不住抽泣。
开口却是冷静地:“没事,别管我,睡吧。”
袁茶真的哭了,使劲憋着,跟小猪哼一样:“哥你怎么了啊?”
他始终蒙着脸,不看她,也不让她看自己:“没事儿。”
袁茶看见掉在他脚边的表盒,激愤道:“是不是妈妈反悔了?是不是?她明明说要答应、答应你去北京的,又反悔了是不是?”
她自顾自地:“哥,你别,别伤心。实在不行,我就去跟妈妈说我也要去北京,她肯定就同意你去了。你别为这个事哭了。”
他静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啊?”
袁茶也懵,但就是觉得她这样说一定能让方琼答应:“不知道。我试试,你就,就信了。”
袁木双臂垂下来,看袁茶几眼,捂着肚子弯头,没什么力气地笑:“行。你去吧。”
袁茶也看袁木,看他满脸晶莹水,眼睛却红得骇人,像流的是血不是泪。
她转过头去向后望,妈妈的门没有动静。
隔日是阴天。冬季阴天比其余三季的雄浑,阴得吓人,像天死了,压下来要吞人。
袁木没和裘榆一起上学。他吊着一口气,怕见着人气就散了。
于绣溪意料之中也很早,袁木没和他客气寒暄,刚放书包就问:“志愿表你填了吗?”
“没有。”于绣溪有些怕和他讲话,又忍不住和他讲话,他最近日子总这样,“我——”
于绣溪还想说,一向敏锐又敏感的袁木今日失灵:“借我,复印之后还你。”
“哦哦,好。”
后来裘榆没再在教室见过袁木,听李学道说是请假了。
秋季学期匆匆结束,在学校的最后一顿饭也没能坐在一起吃。
第47章
袁木的志愿表在表面第一张,因他是最后交。
他将“西南”二字写得极重,大概是第一遍笔没水,描了第二遍。一横一竖都像粗壮的钢条,凿进裘榆的眼睛,看得他脑神经一阵抽痛。右下角方琼的签名极轻盈,迫不及待似的,最后一笔往里勾,字也叉腰,是炫耀。
办公室里有一位姓蔡的老师,教语文,他聊:“你们班那个袁木,怎么只填了一个西政?按他的成绩那肯定亏大了!这还只是个拟填呢,这个娃志向太小了呀,梦都不敢做啊。”
袁木这个人总让他痛。每每想起他,是微微的。被咬,被掐,被他在高潮时用平整的指甲嵌进皮肉,是尖锐的。裘榆早就习惯了。所以没真正预料过有这一天,袁木的本事这么大,让他痛得——痛得都不痛了。
李学道不满,反驳:“你说的志向孰大孰小,你如何给它定义呢?你的志向是牛逼的大学,孩子的志向是安逸的生活,不是一路的嘛!怎么论大小?”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