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
“老李,你可以这样想,但你作为老师不能这么说给学生听的啊。”
“对,我不倡导,也不反对。”李学道瞧了一眼旁边的裘榆,朝他走过去,脸还对着蔡畅正色,“但你也应该学会接受并尊重不大多数的存在。”
“我接受我接受,百分百尊重。”
“小裘,找到了你的没?”吵赢一架,李学道神清气爽,才发现裘榆用拳头抵在胸口,脸色差劲。
他连忙扶他手臂,着急道:“怎么了裘榆?不会吧,你也低血糖?”
裘榆侧头看向老师,带歉意地笑了一下,眼神空洞,茫然地:“不知道,这一片突然麻了。”
他说着“不碍事”,从那一摞里翻翻找找,抽出了署自己名的志愿表,五指蜷屈,纸张坍缩成一团捏在手心。
“你这是在干嘛?不是说要我给你分析分析院校吗?”李学道瞠目结舌。
“算了。有点丢脸。”裘榆抡上书包走了,“老师明年再见。”
“哎——哎,你给我看有什么丢脸的,你别听蔡老师瞎扯淡啊!”李学道还在他身后大声挽回,人却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有六行空格,他便填满六个学校,六个学校归属地无一不指向北京。和那人云淡风轻独填一个西政比,确实他妈的很丢脸啊。
下楼太急,踩空一梯,裘榆眼明手快单臂挂住护栏,还是难避免往下脱滑几级,最后狼狈地半躺在台阶上。他没有立马站起来,只沉静地坐了片刻,松开护栏去捂脚踝,额角和手臂在沉静中暴起青筋。胸口被扯醒,开始有一些痛了。
黄晨遇在校门口等人时远远看见裘榆走过来,他打招呼:“你真不去了?”
班上一撮人早早约好放假当天一起吃饭唱k,碰上袁木请假,裘榆变卦。
“不。”
黄晨遇去迎裘榆,又跟着裘榆一道往校外走:“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一起去玩玩呗,上次出来你和袁木提前撤了就没怎么玩。”提起袁木,他说,“刚才他们还说要拨电话问袁木能不能出呢。靠,这次期末考试全靠他整理的重难点能过个安心年,得请出来好好伺候一波。”
裘榆笑了:“那最该伺候伺候我。”
黄晨遇也乐:“嘿,趁人不在抢功?”
“那提纲他专门为我才做的,没我就没资料白让你们沾光。”
黄晨遇耸圆五官瞧他的嚣张样,质疑真实性:“耍我好玩哦?”
袁木怕裘榆,别说见,连想也忌惮。
他背叛——不对,或许是辜负和失信于人,但——对,他背叛了他。无关裘榆怎么认为如何感受,袁木放弃了他的爱人,没有误会。
他怕裘榆知道,又怕裘榆不知道。这件事在六月会有结局。于是他怕裘榆早早知道,又怕裘榆迟迟不知道。如懦弱的樵夫面对将倒的树。
裘榆致电袁木,当袁木躺在床上,脑子里刚好演到裘榆鄙夷厌恶的目光投向自己。
惶惑而英勇地接通,传来黄晨遇的声音。
“袁木!你在忙什么?要不要出来吃晚饭?现在!”
“我吃过了。”袁木说。
“这个电话怎么是你打的,裘榆在你身边吗?”袁木意识到自己错了,他并非既怕又怕,而是有点怕和最怕,“他没什么事吧。”
“在啊,能有什么事?”黄晨遇将身边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当玩笑话讲,“就是我猜他刚才绝对摔了跤狠的,暂时是跛的,问他还不承认。哦对了,袁木,正儿八经问你个事。”
袁木心跟着悬空:“嗯。”
“裘榆告诉我说你做的那个重难点,原本是专门为他搞的,后来看我们可怜才分享出来,是不是真的啊?”
袁木恨黄晨遇领他坐了第二回 过山车,没有起伏地:“这是值得正儿八经问的事吗。”
黄晨遇:“是啊。”
“是啊。”袁木也说。
黄晨遇反应了很久:“靠我不信,不要故意气我。”
裘榆招招手,诺基亚到他手里。
裘榆说:在家吗。吃饭了没。我在学校。吃完的话半个小时之后去楼上吧,回来有事问你。
事物固有事物的名,只能被人认识,而不能被左右。你想擅自篡改某一物的名,那你需要付出无法与人交流的代价。小时候袁木还不知道天台被称作天台,用匮乏的词语向每一个描述:楼上。没人听得懂,除了裘榆。但他们长大太久了,像上辈子才用的“楼上”这个词。
明明是忐忑的,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讲出这两个字却又想笑。不过这种快乐很薄,轻轻一敲,不费什么力气就碎了。袁木挂断电话,胳膊搭在眼处仰躺去床上。
袁木没有听话地等半个小时,他将浓的忐忑和淡的快乐消化掉只花十分钟,洗把脸趿拉着棉拖就去了。
天台上可做的事挺多的,袁木首先清理墙角搁浅的纸船。暴雨后天台通常有积水,裘榆碰上闲且下雨的天会来这里放船。折一只一个愿望,漂得远活得久则大概率实现。
丢进橡胶桶前袁木先拆开看,五只纸船有四只是空白。他一面以为裘榆不屑玩这种幼稚的许愿游戏了,一面坚持不漏不缺拆完最后一个,纸上出现浸水又被风干的字迹:期末成绩单上的名字离袁木近一点吧。
裘榆到时,见袁木蹲在墙边给长得很好的向日葵浇水。天已经黑了,他攥着银色手电筒,看背影就很有勤勤恳恳和贤良的味道。听到来人的动静,光柱横扫过来,避开裘榆的眼睛给裘榆光亮。
“过来吧,还有一株。”袁木说。
裘榆心头忽地涌来一股热,就这样自己烘烤着自己朝他走去,接过水壶,与他并排蹲下。
腹部硌到那团纸,裘榆伸手从兜里掏出来交给袁木。浇第四株的动作专注,显得话语变漫不经心:“这是我的。我也看到了你的。”
第48章
那张表格被轻柔地剥开、舒展,举在眼前。
袁木耐心地一笔一划看一字一句读,心里想,志愿表上的字迹和小船上的毫无差别,尾巴后面顿的圆点儿也一样,可是连这皱皱巴巴的委屈样儿都复刻了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有一刹那昏了头,觉得揉烂的纸好像条艰难的荆棘路,一个一个坚毅的字呢,是裘榆不声不响迈向他的步。就这样望着,右眼猝然掉出一颗泪,脸边擦过一线温热才惊觉是哭,拿电筒的那只手旋即抵近鼻梁,水被指关节无声无息地抿得匿迹了。
直到放下水壶,裘榆没等来他任何一句话。于是把志愿表接过手来,学他看的姿势,也学他沉默,之后两手轻轻地前后一错,纸被撕掉了。
“方姨做了什么让你选了西政,可以跟我讲讲吗,让我也学一学。”撕碎、叠起来、再撕碎,裘榆在做这些的间隙发问。
夜是柔韧且包容的,但这个声音也一定有刮伤它。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跟你说。”袁木喃喃地,“幸好你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骗李学道说想请他给我讲讲志愿的事,他带我到办公室——你的就在第一张,都省了我去找。”
“你故意去的?”
“我故意去的。”
像被当头泼了一瓢冰水,袁木的脑子蓦地清明,正要将那些草蛇灰线拎起来看个明白,裘榆却在说了:“那天晚上我去你家找你,你以为我叫你不要放弃什么?我。我想讲但不敢讲的是,袁木,你多想想我,别太轻易放弃我。所以——看到结果是西政,其实对我来说也不是太难接受。我做过心理准备。虽然很......只是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一直一直,原来他全部的犹疑与软弱都没藏好过,都赤裸裸暴露在他眼下。袁木忽然把灯摁灭,眼前是幅巨大的黑色幕布,他问:“那你那天晚上,又为什么不敢跟我讲。”
“不敢讲,怕你真的走投无路。方琼不会退步,我退,我做你的路。”裘榆将那叠碎纸不均匀地分作两堆,左手一大捧,便一大捧投进橡胶桶,他说,“我知道的,在你心里,妈妈占这么多。”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