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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鸟南寄

作者:有酒 时间:2021-09-24 01:04:56 标签:年下 民国

  “小叔叔,我又骗你一次,我发誓,就食言这最后一回了。”

  俞尧使不上劲儿来,手心触到他脸颊的湿润,他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忽然有一瞬间不想让徐致远这么 “懂事”,若他还是最初那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小少爷的话,就不用去谋划这危险的一切,又这样隐忍地在面前强颜欢笑。

  “北城……”

  可北城战乱,大哥踪迹不定,除了能逃离追捕,又有什么他的容身之所呢。

  徐致远他知道,此一去,重逢都是难事,他说:“尧儿,我在淮市等四年。如果没有你的音信,我就去那里找你。”

  俞尧望了他很久,艰难道:“好。”

  巫小峰小声提醒说:“少爷,俞先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快点离开吧。”

  徐致远放开他的手,关上车门,听着车子启动,目送着他远去。

  路旁只有一盏灯,像是天上的月亮。

  月亮落下了。

  徐致远就像是目送世界远去的人,和一盏垂死的灯渺小又单薄地站在原地,像一块孤独的岩石——脱水、疲倦和疼痛像是肆意疯长的藤蔓,爬了他满身。一阵风,一段不长的岁月都能将他的骨头风化,吹散。

  但他猜得出俞尧在透过车窗看着他,所以面朝这远去的车子,笑得十分开怀。

  ……

  淮市政府想要不断地扼杀反抗的萌芽,这次的以效敬尤的计划却又失败了,大概是不想再次在民众面前失去那点可怜的公信力,公共监狱在处刑的前一天死守住了俞尧 “越狱” 的消息。

  徐致远记得,俞尧 “处刑” 当天,既明大学的物理系主动停课,九号教室有鸟儿啼鸣,银杏树下响起了《送别》的琴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记得学生的横幅上是这样写着——“君不见桃李无言一载去,下自成蹊已十里”。

  当时的既明大学的面积狭仄,可是校园的道路连起来,一定是比十里长的。

  ……

  

第86章 葬

  ……

  我拉开书桌上的一盏灯,将一部分信读完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我问旁边的陌生人借了点墨水,给爷爷写了一封回信。

  我告诉了他我的近况,又解释了一直疏于联络他的原因之后,在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您寄来的信我正在慢慢地读。我在上面没有找到拆封的痕迹,想来您从来也没有打开过它,我大概能明白您在想什么,我尊重您的选择,不过如果哪天您想知道俞老师这些尘封的话,我随时可以跟您转述……” 后面一段我划去重写了。我心想,爷爷把信留着,大概是想给心里的俞老师留一丝鲜活,就像是我遇到自己最爱的书,会留下几页不去读完,给自己一种书中世界尚未完结的错觉和盼头——可总有一天要读完的。

  因为没有永久这码事,所以喜欢一个人、一件事物,便定然要将没有他的遗憾一同忍受着。

  这就是我本来想表达的。我想说爷爷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完全可以放任自己去把这些作为 “念头” 的信件读完。“老去”这个令人生怯的字眼,在这此时恰好是他的侥幸。可以让遗憾的岁月不要那么绵长。

  虽然没有出现相关的字眼,但这句话字里行间都在写着 “死亡”,我记得爷爷的教训,这样对别人说话并不礼貌,于是便涂去重写了。

  “学业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我即将在纽约读研,继续进修。而业余时间对数字计算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将是我往后的从业方向。我大约还有接近四年的时间就会回国,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去的…… 不过我们的见面用不了那么久,假期我可以回国一趟看你,我也想看丹顶鹤了。”

  我是踩着黑夜的尾巴离开图书馆的,第二天,我在信里夹了一张我的近期照片,寄回了大洋对岸。

  爷爷再次寄来的包裹里又夹杂了许多东西,包括了一本厚皮笔记本和一本全是鸟儿的相册。

  笔记本上黏贴着一些文字的剪切纸片以及涂鸦,从笔迹和内容上来看,大概只来自于俞老师和爷爷两人。这都是爷爷一直珍藏的东西,现在却一股脑地全都给我寄来了。

  我疑惑地打开爷爷的回信,熟悉的 “耳提面命” 透过文字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

  “狗东西,你读大学的时候整整四年一封信都不写,问候都装模作样地托你爹转达,现在知道装孝顺孙子了?我用不着你漂洋过海回来一趟看我,四年之后带着你读完书的脑子再一并滚回国得了。寄过去的东西你都替我保管着,我没几年好活了,我怕我死了你爹他整理不全——你爹的心长得五大三粗,幸好有你母亲中和,让你的基因不至于蠢得像他——又怕这些信件在我面前,让我老想着去翻,空留些心堵。所以都送你了,等我死了怎么处置随你。”

  “我说完了,你一切顺利就好。丹顶鹤等回来再看吧,时间到了总会飞回来。你的一生还很长,总会遇到只自己的候鸟的。”

  我:“……”

  狗东西——这个称呼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我不明白爷爷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附在后面显得十分突兀,感觉格调都与整封信甚不相符。不过从前面来看,他倒一点也没有 “没几年好活” 的样子,骂起我和我爹来还是那么的逻辑清晰、精神矍铄。

  我挑了挑眉,继续在老地方翻开他寄来的东西。

  ……

  巧合真是十分精致又美妙的东西,许多年之后,我的妻子和我谈起与我的初遇,竟然就是在纽约市立图书馆那段时间。

  她说她见到一个清秀的男孩连续很多天都来同一个座位读信,于是心里奇怪我是不是很受欢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信。

  …… 让她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虽然我和她成为了朋友,在往后的许多年也仍旧没有察觉到,甚至回国的时候都是单身的。

  ……

  四年之后,爷爷八十三岁,不知为什么生了场病。

  我之前断断续续回去看望了他几次。终于该到了回国的日子,在买了船票的前一晚上,我做了一场梦,是曾经在北城和老头一起住的时候梦见过的,一个人在乌尤尼盐湖上拉小提琴。

  醒来的时候,我久久不能心平,在困顿的夜里愣了许久的神。

  第二天的午夜,父亲和我打电话,说爷爷去世了。

  我在摇摇晃晃的船板上渡过太平洋。回家放下了自己的行李,第一件事便是来到了爷爷的墓碑前。

  我沿途买了几只天堂鸟,橙色的花瓣展翅欲飞,听说它 “人如其名”,是只可以飞到天堂上的鸟,将墓前的人语转述给逝者。

  直到我来到他的墓前,见到碑上的照片,我觉得沿途钱买天堂鸟的钱白花了。

  他应该不用 “转述”,他笑得还挺开心的,我都没见他这么笑过。

  “……”

  我转头问我爸:“你怎么给爷爷挑了这样一张照片。”

  “他自己说的,” 我爸将老头的话原汁原味地告诉我,道,“人间太躁,待得越久屁事越多,眼不见心不烦,死了倒是开心得很。”

  “……” 我说,“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之前拍表彰证书的时候。”

  我又看向爷爷,盯着他的黑眼睛,沉默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来。

  我是人们口中的海归博士,脚刚踏到故乡的泥土上,还没开始创造什么成果,就已经让人镶上了这样一块辉煌的 “噱头”。许多人羡慕着我这个未来可期的 “青年才俊”,而我真正羡慕的,却是这样一个行已就木的老人。

  他有自己的坚守,有属于自己的 “候鸟”,毕生都在守着,望着它们。死去的时候亦笑得开怀,没有什么遗憾。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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