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
这种反应陈觉显然没有料到。他嘴角微沉,眉心紧紧攥在一起:“至少我比你有资格。”
“这是当然。陈总是她的亲哥哥,想关心的时候可以关心,不想关心了也能随时把她抛诸脑后。”
“你以为你知道得很多,可以为她打抱不平?”
“我一个外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过问。”尽管身体疼痛难忍,宋珂却仍然能做到话里藏针,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不过就算我这个外人跟她做过什么拍过什么,那也是我们的隐私。而且我要提醒陈总,关心妹妹可以,不要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龌龊。”
“你——!”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陈觉。他一把攥住宋珂的肩,力度大得简直像要把骨头捏碎,“你说够了没有?”
宋珂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紧接着猛地将人一推,可是力气不够根本就推不开,脸色反倒疼得更加惨白,喉间涌动着腥甜的气息。
“咳咳、咳咳咳——”急怒之下他偏开头咳嗽起来,动作大得连床都跟着震颤。
肩头的那只手蓦然松开。
外面的护士听出不对劲,叩了两下门后小心翼翼地探进头:“陈总,病——”忽然顿住,喊,“陈总你怎么了,你头疼吗陈总,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瞧瞧?”
陈觉撑着桌子掐紧额,两侧的太阳穴青筋暴出,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
“陈总……”护士刚一张嘴他就摆摆手:“出去。”
“可是陈——”
“出去!”
护士吓得立即关门。
宋珂坐在那里静默半晌,最终还是没有问他怎么了,只是看着他脸色难看地坐到沙发上。
“陈总不用激动,手机里的东西跟陈念无关。”
陈觉打火机都已经拿出来,听到这话又慢慢放下,将手里尚未点燃的烟揉掉了。那样艰难的动作,蹙得那么紧的眉,好像受刀伤的是他而不是宋珂。
宋珂强忍下心悸,用一种最平淡无奇的语气对他说:“烟酒伤身,陈总大病初愈应该少碰。”
半年前陈觉昏迷不醒,在病床上躺了足有八九天。宋珂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恐惧,守着那个叫不应、动不了的陈觉,一秒都不敢松懈,唯恐眨眼工夫他就会离开自己。
陈觉看着手里那截烟,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即起身把病房的窗推开。再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目光落在刚才被自己攥过的肩上:“刚才我一时失控,没有真想把你怎么样。”
宋珂移开目光,不肯接话。
他就拿上外套走了,走到门口回身看过来:“手机的事我会想办法,有消息再联系你。”
—
第二天,程逸安急急忙忙地来到医院。
“宋珂啊宋珂,你想吓死我!医生是怎么说的?伤得要紧不要紧?”
陈念一边整理桌上的鲜花,一边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他还好,倒是逸安哥你,来看病花也不买一束。”
宋珂靠坐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捧着粥喝。
听到“还好”两个字,程逸安心头大石终于稍稍落地:“还买花?我都想买个锤子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代码糊住了,怎么就连怕都不知道怕。”
“哪里不怕?我来的时候他还抱着我哭呢。”
“真的假的,”狐疑地扭头,程逸安上上下下打量他,“他抱着人哭?他不是钢铁心顽石胆吗?”
宋珂不温不火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连这个都信,被代码糊住大脑的就不是我。”
“小念说得那么真,谁知道是真是假……”
陈念扑哧一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扭头笑吟吟地:“你跟我哥是不是闹别扭了?今早我回家撞见他,那脸色难看得很呢。”
宋珂捧碗的手一顿,没有立刻回应。
“我都好久没见他这种样子了。你做得对,就该治治他,他现在太不像话了,居然还问我有没有跟你拍过那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还告诫我要洁身自爱,不能太轻信你的花言巧语。”
他居然还在怀疑。
宋珂恍惚一瞬,目光静静地落在粥上:“你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回,当然是痛骂他一顿。”她清清嗓,惟妙惟肖地表演起来,“我说省省吧你,花花公子一个,自己没有做好表率还有立场来教育我?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了,我就是去拉斯维加斯跳脱衣舞也不关你的事。我哥当场气得脸都绿了,说我没有女孩样,我说没有又怎么样?起码比你强,不像你那么龌龊、肮脏!满脑子黄色思想!”
想到当时让哥哥吃瘪的情景,她闷头忍笑个不停,程逸安却听得直冒汗,扭头发现宋珂表情似乎隐隐有些担心。
“怎么了?”
宋珂摇头说没什么,心里却想不要让他真的误会了才好。
笑够了,陈念过去把插好的百合花放到床头。坐下来,却又轻摇宋珂的胳膊,眼神中充满期盼:“快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
“你们到底为什么闹别扭?”
“真的没什么。”
她抿嘴一笑:“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吃钟文亭的醋了。”
听到这个名字,宋珂淡淡地偏开了头,“别开这种玩笑。”
程逸安一脸茫然:“那是谁?”
葱白似的手指捻住一片枯叶,陈念脸上浮现出反感:“还能是谁,我哥身边的人。”
程逸安顿悟,鼻间轻哼一声:“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马上把她惹急了:“我看你才不是好人,以前你跟我哥也是好哥们儿,那他学坏是不是你教的?”
程逸安被她驳得无话可说,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陈念瞪他一眼,身体转了个角度,只对着宋珂说话:“那个钟文亭难对付得很,一年前我就在慈善募捐会上见过他,当时他还在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富商呢。”
宋珂眸底微缩,程逸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这人还有底线吗?”
“为了往上爬,什么底线不底线的。”
宋珂低声:“陈觉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第一时间就告诉过他,可他不在乎。”陈念抬眸,很无措,“他说无所谓什么目的,能陪着他就好。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哥哥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今陈觉的心思就像海一样深。宋珂目光错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想不通就别想了。”程逸安出来打断,“别苦着一张脸宋珂,今天行政提醒我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到时候有什么打算?除了假期其他要求你尽管提。”
这个问题令他有些错愕。
都快忘了,再过半个月就是自己的生日。
母亲走得早,他是父亲辛苦拉扯大的。当爹的总是比较粗枝大叶,何况他们家境困难,想糊口已经不易。从小他就只能背地里羡慕那些同学,生日时会收到崭新的漫画书,会跟朋友们在快餐店大吃一顿,会有足够大的蛋糕分给许多人。他什么也没有,只好到书店去看免费图书。
后来父亲也走了,生日彻底没人记得,直到遇见陈觉。陈觉每一年都会为他庆祝,每一年的惊喜都不重样,他三十岁生日那年甚至带他回家,正式介绍继母、妹妹给他认识,一意孤行地宣布往后就是一家人。只可惜活到三十一岁,他又成了一个人。
宋珂出了会神,低头看向手里这碗粥。绵密的、稠白的粥,一熬就是一两个钟头,那些经历的过往要是经火慢熬,大概也会这样越熬越浓,越熬越稠,堆积在一起分不清是新的还是旧的,好的还是坏的。
住院的两周时间流逝异常得慢。
因为不愿换手机,宋珂将读研时的旧手机翻出来暂时应急,一次被陈念看到她惊呼:“睿言发不出工资了吗?你怎么用这么旧的老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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