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
“讲出来就不灵验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陈觉笑了笑,没和他争。
两人在法器流通处久久逗留。
因为牵着手,有人对他们侧目,不过他们也没有松。玻璃柜台前站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两个很难得才靠过去。陈觉视力好,不久就发现一样熟悉的物件:“那是不是之前你挂的那个风铃?”
他竟然还记得。
宋珂本来说不是,你认错了,可陈觉依然觉得眼熟。恰好一位僧侣注意到他们俩,主动为他们介绍:“要看哪一样?”
陈觉示意:“这个。”
“这个是风铃塔,有避邪,化煞,保平安的作用,放在家里可以镇宅。” 顿了一顿,又补充,“假如心诚,也可以请回亲人的魂魄,请他们回来看看。”
陈觉慢慢地吸了口气,心里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两手空空地走出流通处,抬起眼,外面竟然一片雪白。
下大雪了。
他们两个这样幸运,大年初一竟在山林庙宇间意外赏到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炉鼎里的燃香又没熄,白烟袅袅裹在雪里,眼前的场景愈发似幻似真。
下雪的日子对他们两人来说意义非凡。雪天纯净洁白,却也冰冷严寒。就像他们两个一路走来,有过好的时候,也有过不好的时候,有过高兴的时候,也有过痛彻心扉的时候,任何事情总有两面。
因为覆了一层雪,所以下山比上山要难行得多。陈觉始终牵着宋珂的手,两人走得很慢,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话。
快要走到一半,转弯处蓦然开阔,有接待游客的酒店山庄坐落在不远处。陈觉忽然提议:“今晚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因为觉得这样的雪景很难得,尤其还是在山间,在求神拜佛的地方,更添了一种圣洁感。没想到宋珂欣然应允:“好啊,过去问问有没有朝着对面那片山的房间。那边山势高,林子也深,晚上雪积起来一定很美。”
过去问前台,房间富余得很。
没有电梯的老式酒店,环境一切从简。两人也没带行李,走步梯上楼打开大床房的门,发现里面装潢得算是很质朴,就连房间里的窗户也都是木框的。
而且非常幸运的是,窗子正对着那座山。
推开窗,外面有个小小的半悬空阳台,很窄,搁着三个废弃的陶土花盆。花盆里没有花,土面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堪堪盖住里头的贫瘠。
天色尚早,他们脱下外衣歇了一个下午觉,起来以后就饥肠辘辘。
到楼下去觅食,老板满脸歉意地告诉他们:“大厨今天病了,饭做不成,厨房的冰箱里有些方便食品,要不我给您烧水您二位将就将就?”
不将就还能怎么办,眼看雪越下越大,下山再吃也不可能了。他们俩对视一眼,苦笑着点头:“好吧,带我们去看看。”
抱着要么来袋方便面要么来把挂面的想法,进厨房以后却惊喜万分。老板实在谦虚,高级火腿、冻黑虎虾、手工水饺、芝心牛筋丸等等这些也能叫方便食品吗?
与老板一番交涉后,宋珂喜滋滋地向陈觉宣布,今天这顿可以涮火锅。
水凉,洗菜、切菜的任务就交给陈觉了,冰箱里白菜、豆腐、平菇等等都有,宋珂负责把电磁炉、汤锅和切好的菜搬到房间里去。
有的吃,爬楼就不算什么。
用菜板来回好几趟东西才搬完,最后一趟陈觉叫他不用下来了,就在楼上烧水,自己把碗跟筷子带上去。
宋珂一个人先回到房间,收拾出一张桌子,两把木椅,椅子上还垫上薄毯,这样就算好了。屋里暖气开得很足,窗户打开也不觉得冷。
等陈觉上来的时候水就已经烧开,他们把老板私藏的火锅底料丢进去,又用剪刀剪出一小碗葱花,紧挨着坐,面朝窗外漫天大雪。
周围很安静,只有电火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
静默地守了一会儿锅后,宋珂忽然转过脸来朝陈觉笑起来,不过并没有说什么。陈觉用冰凉的手摸摸他的脸,问:“这么高兴?”
“有的吃当然高兴。”
陈觉就俯过身亲吻他。先是额头,后来是鼻尖,最后才是嘴唇,像衔到一瓣雪。宋珂想推开陈觉,可是没有太使劲,只是仰着头问:“怎么了?”
陈觉说:“想你了。”
明明一整天都在一起,还是想,想得心口蜷缩。
宋珂把身体转过来,好让陈觉可以亲得更舒服一些,更自如一些。就这样亲吻着彼此,隔着桌子的一个角,嗅到扑出来的热辣香气,摸到对方的脸颊和耳垂,再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餐火锅从下午一直涮到日落,中途没有做别的,就是吃东西,看电视,说话,赏雪。吃完以后宋珂撑得动都快要动不了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陈觉收拾好残局,把餐具和垃圾拿下去以后回到房间,看到宋珂的样子就笑了笑,走过去隔着毛衣摸他的肚子。
柔软温暖的触感,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两样同时出现在宋珂身上实在令人羞耻。
宋珂翻了个身,不让陈觉摸。陈觉只好脱了鞋躺到他身边,支着肘静静地凝视他,隔一段时间亲一下他的唇。
小小的一间屋子,简简单单,夕阳从木窗洒进来,把他们笼罩在其中。
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他们两个经历了那么多的磋磨与考验,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可是什么也不图。他们就只想要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能够看到对方,跟对方说说话,一起吃东西,过平凡日子。
没有想过轰轰烈烈,也没有想过什么来世今生,就只要跟彼此在一起的这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很好。
后来陈觉慢慢地睡着了,宋珂还没有。宋珂右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逗他一样亲他额头,他也没有醒。
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很长时间没取过,周围有一圈痕。宋珂低下头,摩挲片刻他的手指,又凝眸去看自己的,静静地出神。
看够了,放空够了,才默无声息地下床,从挂在衣帽架上的羽绒服内袋里拿出一枚护身符。
这是等陈觉的时候求的。
他把它放到陈觉的衣服里,放好以后,又拿手压了压,免得掉出来。其实怎么会掉出来?陈觉在床上都看见了,明天一早自然会收好,一辈子也不会弄丢。
等他关了灯回到床上以后,夕阳已经落幕。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光,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在陈觉身边慢慢闭上眼。
没有多久,身体就被人搂住。
“宋珂。”
“嗯?”
陈觉低声说:“回去以后把那个风铃挂起来吧,既然是给伯父求的,那就要一直挂着才会有效果。”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半晌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不是不迷信吗?” 他问。
“偶尔也可以信一点。”
“比如呢。”
“比如我今天许的愿,我希望它能够灵验。”
他依然没有问陈觉究竟许的什么愿,不过其实心里也有数,所以过了一会儿,静静地说了一句:“你放心。”
这三个字就是承诺了。
面对着巍峨的雪山,面对着纷纷扬扬的雪,他给了陈觉一句承诺。他的意思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属于他们两个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消失,除非他死。
那陈觉呢?
陈觉自然也听得懂。
过去他曾短暂忘记过宋珂,那是宋珂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炼狱般淬过火。可是幸好,幸好,陈觉又想起来了。
对他们而言,或许应许之期已经不再遥远。他们心里都曾有过一座雪山,目之所及,心之所往。曾经宋珂以为他们要走到那座山,要摸到那片雪,要等香燃尽,才算是抵达了终点。
其实没有这么远。
雪山就在那,谁也拿不走。记忆就在那,谁也拿不走。今生今世他们不是要走到哪里去,不是要做成某件事,只是守着彼此而已。他们不要谁谅解,不要谁答应,自己已经答应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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