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
已经凌晨三点了,宋珂竟然还没休息。也许是睡不着,也许是不愿睡,不知道为什么。陈觉抽着烟,后悔自己没有把止疼药带来,因为在这样一个晚上,那瓶药好像成了他们两个人痛苦的出口。
自己的痛苦源于缺失的记忆,那宋珂呢,源于什么?陈觉不应该猜到,可偏偏隐隐约约猜到,宋珂的痛苦源于他。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一起回城去。坑坑洼洼的郊区小路上,两辆车相隔不足十米,陈觉在前面带路,宋珂跟陈念不远不近地跟着。
冬天亮得晚,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寂静的马路上只有山雀的清啼。
后面那辆车里很安静,因为陈念认床,前一晚睡得不好,而宋珂几乎就没有睡。陈觉他们那辆却不是这样。
“你怎么就不相信呢,”钟文亭盯着陈觉,继续昨晚的话题,“我都跟你说了他没安好心,再让你妹妹跟他在一起有你后悔的时候。”
陈觉手把方向盘,没有说话。
钟文亭去扳他的脸:“我问你一句话,你看着我。”
“别动我。”
“不行,你看着我!”
钟文亭最喜欢在陈觉开车的时候动手动脚,尤其此刻还满腔不忿。他强行把陈觉的下巴正过来,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睛一字一顿:“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陈觉皱了皱眉,头忽然又开始疼痛,就像是昨晚的后遗症,来得突然又剧烈。
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起初还很近,渐渐的却越来越远,他赶紧推开钟文亭:“坐好。”可是弯一转,面前霍然就是来时那条河。
后车里,宋珂扭头看了一眼陈念,陈念歪头睡着,本来盖在身上的羽绒服已经滑到腿上。
他推推她:“把外套拉起来。”
陈念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拢起羽绒服继续睡,眼睛都没睁开一下,“还有多久到啊。”
“一个小时吧。”
话音刚落,车外忽然传来一声骇人的闷响。
两人几乎同时凝眸,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亲眼目睹陈觉的车直直地冲进河中。刹那间巨大的水花飞溅,山崖两侧惊起无数飞雀。
第21章 到死也不会忘记
“哥——!”
陈念直接在车里尖叫出声。仓皇地奔出车外,那辆奥迪已经半截扎进水里,巨大的冲力将车头都撞得变形。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第一要务就是救人。但面前的河道正处在湍急地势,滚滚河水激冲在车门两侧,加上两岸全是尖锐的礁石,不要说到水里去救人,就连走到岸边都很困难。
“怎么办……”她急得脸色全白,正当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身后却有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她,“等等!”
回头一看,是宋珂。
“你别去,我去。”
连外套都没有穿,宋珂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但表情却是异于常人的冷静。眼见水就要没过车顶,他想也不想就从马路边翻下去,沿礁石手脚并用地往河边爬。
“小心啊!”
陈念竭力的嘶喊传到耳边,跟清寒的冷风一起。宋珂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爬到河边,他脱了鞋扎进去,刺骨的河水立刻打湿全身。水温连零度都不到,整个人犹如钻进冰窟窿中,无数小针肆无忌惮地扎进皮肤毛孔,寒冷又疼痛的感觉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
河里的车越发下沉,起初还能看到后视镜,现在连天窗都没入水中。游到副驾他往里探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翻车过程中车身撞到礁石已经变形,车头向内挤压呈一个凹进的角度,两边气囊通通撞出。
“陈觉!陈觉!”
喊声当然不可能传下水去,但他拼尽全力砰砰地拍砸玻璃,试图叫醒在里面昏迷不醒的陈觉。可上天似乎有意跟他开玩笑,先恢复意识的不是陈觉,而是近侧伤势较轻的钟文亭。
隔着玻璃钟文亭惊恐地睁大眼,口型一刻不停地喊救命,双手拼命向外推车门只是无济于事。
宋珂用手势示意他退后,然后举起石块狠砸车窗!只听砰砰几声,玻璃从四个角完全裂开。钟文亭躲闪不及脸上扎进碎屑,可他连血都顾不上擦,挤出气囊后立刻蹬出水面大口换气,一时间水面上只有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差一点就死在水里了……
喘够了气,他心有余悸地扭头,周围却没有宋珂的身影。
人呢?沉下去了?
正在发怵的时候,水下忽然又传来砰砰的敲击声。钟文亭钻到水里一看,身体顿时重重打了个寒战。
或许是因为陈觉身体冻僵了,腿被卡在气囊跟仪表盘中间拔不出来,宋珂竟然赤手空拳在砸方向盘。他脸颊如同苍冰,双手却满是鲜血,胸前的水都是淡淡的红色。他甚至像是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凭着一口气很执着地想要救出陈觉,一举一动全靠本能。
钟文亭咬牙游过去,还没近身就已经冷得坚持不住,只好浮在水面上颤着牙问:“怎么、怎么样?还有救吗?”
也想去试着帮忙,可是双手僵得像木条一样,内心更是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半晌见宋珂没有回答,他磕磕巴巴地喊:“快走吧,别管他了,生死有命。”
水下浮起一小串气泡,那是宋珂肺里的空气被向外挤压,身体缺氧的前兆。很快宋珂腿一蹬,迅速浮起来喘息了两口气。出于感激,钟文亭用冻僵的手指轻碰他:“快、快走吧,真的,再这样下去——”
“滚开!”宋珂嗓音里满是绝望的坚持。
他嘴唇发乌,脸色也愈发脆弱苍白,可是这样声嘶力竭地喝斥一声,仍旧让钟文亭无地自容。那一刻钟文亭忽然意识到,也许宋珂跟陈觉,他们两个死也会死在一起。
风穿过山涧,树丛沙沙轻响,水下却只有拼命砸车的声音。短短一两分钟宋珂硬是用手里那一小块石头砸穿了前面的挡板,砸掉了方向盘。感觉坚持不住他就浮上去呼吸两口气,然后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下,来回两三趟,终于硬生生将人从车里拖了出来。
“陈觉?陈觉!”
就在离开水底的那一刹那,陈觉忽然急促地呛咳了几声。宋珂明知道他这是在车里呛了水,肺部接触到空气才会这样,听到咳嗽声却还是几乎落泪。剩下一点体力还要咬紧牙关带着陈觉往岸边游,最后跟陈念一起将人拖到岸上时,他肺里呛吸的全是血沫的腥甜。
“哥、哥?!”
“陈觉?”
顾不上手上的伤,甚至顾不上喘匀气,宋珂把人平放在腿上,冰凉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一滴滴落到陈觉脸上。
“陈觉醒醒!”
“陈觉?”
没有反应。
陈念在一旁吓得快要离魂,用力摇晃昏迷不醒的哥哥。宋珂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要等救护车,是要等救护车,可是心里几乎觉得已经失去陈觉,情急之下居然俯身去为陈觉做人工呼吸。
其实根本没学过,只会一口接一口地渡气。贴上唇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傻瓜,也来不及去想陈觉会不会突然醒过来,只知道笨拙地喊“陈觉”,笨拙地握紧陈觉冻僵的手,心脏急得忘了跳动,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直到某一刻,手指被人无力地回握。
“陈觉——”
仓皇地松开唇,虎口却被人掐紧。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紧扣,奇异又莫名的温暖。
就这么一刹那,忽然感到心脏猛烈的跳动,感到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
陈觉也感觉到了。
他面颊冻得无知无觉,眼皮睁不开,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清晰。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克制却急切,也知道身体被人紧紧抱着,皮肤在回暖,五脏六腑却仿佛没有重量,大脑像是摆在广场中央的一台放映机,黑暗中,凭空闪过几个并不流畅的画面。
都说濒死时人会看到印象至深的画面。所谓印象至深,即使不荡气回肠,也应当不同凡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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