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期
“不喜欢吃的就放那。”陈觉说,“挑喜欢的吃。”
静了一静,宋珂慢慢将筷子放下:“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吃完再说。”
于是他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陈觉提出分手,两人退回朋友关系。他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不会揪着陈觉的衣领不放,更不会在陈觉面前失态。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表现得洒脱一点,做好准备要对陈觉说“我不后悔”。自始至终,爱过陈觉他不后悔。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吃到最后陈觉忽然发现:“你穿的是上回那身衣服。”
热水一下子呛进喉咙里,烫得宋珂两眼发昏手足无措。他说:“你还记得啊。”
“记得。那天你生日,穿着这身衣服跟我去吃的饭。”
宋珂觉得丢脸,笑了笑说:“是不是因为我晕倒了所以印象深刻。”
陈觉看着他,一句一句竟然说得很平静:“从地上把你抱起来的时候我在想,从来没见你穿得这么好看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
为一次见面花掉大半个月的工资,人犯起傻来其实不分年纪,只有程度深浅而已。宋珂一味地强忍着笑起来:“我只是想着一年才一次生日,应该买套像样的衣服送给自己。就像你说的,我也得让自己的生活过下去,不是吗?”
“你一向坚强,比我强。”
陈觉不知为什么会这么说。以前他们从来不说这种话,也许是中途走过太多的辛苦路,就连曾曾最最熟悉的人也不再百分百坦诚。
结完账天就暗下来,两人步行下楼,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身后柔软的光线越离越远,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融进黑暗里。
上了车,陈觉点火。踩下油门,车身往前轻轻蹿了两下,忽然熄了。
他坐在驾驶位,又试了一次。
点火,给油,一切都跟平常别无二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车子移动两三米后再一次熄了火。
“用不用叫人来修?”
“来不及了。”陈觉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头靠着车座,表情阴晴不定,“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哪里?”
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一刻不停地按喇叭催促。陈觉不肯说话,宋珂喊他:“陈觉?”
“你应该知道是哪里。”他忽然沉下声。
宋珂微怔:“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过我。”
静了一瞬,陈觉砸了下方向盘,眼中明晃晃的质问对着他:“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可以不记得。”
其实到此刻宋珂就应该记起来的。早就应该警觉,会让陈觉提早两周定好的行程非同小可。可他这段时间病得太厉害,日子过得又实在太混乱,一年前的那些痛苦就这样被埋在记忆深处。
长久的沉默后他看着陈觉,开口打破僵局:“今天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试着去握方向盘上的手,还没有碰到就已经被挡开。
“宋珂。”陈觉盯着他,“你真冷血。”
宋珂猛吃了一惊,没有作声,被后车按响的喇叭震得发懵。
已经有好几位探出身来骂脏话,还有人下车来拍他们的车门。陈觉置若罔闻,沉着脸第三次发动这辆车,这一次终于没再熄火,轿车头也不回地沿林荫道飞驰而出。
“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他微微地抽气,声音也变了调,可陈觉始终一言不发。起初两侧仍高楼林立,渐渐的楼宇渐稀,树木也越来越茂密高大。他从没坐过这么快的车,路灯在车窗上疾速闪过,白光又冷又锐,陈觉一路都在超车,重重鸣笛,仿佛有什么事必须今晚去做,等不及也不能等到明天。
“陈觉?”
“陈觉慢一点!”
陈觉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冷,甚至越来越陌生。分开的这几天一定发生过什么,宋珂敢肯定可是无从知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辆车越开越快,越跑越远,最后几乎是在失控边缘一个急刹——
他的心悬在嗓子眼,浑身温度都在刚才的疾驰中失去。转头看向车外那漆黑一片,发现这像是一处空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没有人,没有楼,没有景,更加没有声音,有的只是几盏微弱的草地地灯,狭长昏暗、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板台阶,像极了大年初一那间伫立在山间的庙宇,清冷寂静。
侧过苍白的脸,他看着陈觉。陈觉十指紧握方向盘,静了一阵,一字一字犹如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想起来了吗?”
答不出,他只能默坐在那。
“是你们把我母亲埋在这里。”
一瞬间呼吸停滞,心跳停顿,人却惊得险些跳起来!
天啊。
怎么自己竟然忘了,这里是陈觉继母的埋身之地。陈觉把车开到这里,竟是让自己见他母亲,难怪他今天这么——
宋珂忽然手足冰凉。
今天是许冬云的忌日。一年前的今天是他亲手将白布盖到她脸上,亲手替她穿好鞋,再亲手将她抬上殡仪馆的车。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可是隔了好久,再开口居然依旧镇定,既没有颤抖也没有结巴:“原来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啊。”
一年前就是这样。他在陈念面前强装镇定,看到医生给陈觉下的病危通知也只是“噢”一声,然后说:“大夫,请你们救救他。”
那么悲痛欲绝的时候,那么撕心裂肺,唯恐下一秒就要天人永隔的时候,他也只是“噢”一声,心想,陈觉不在了,那自己也就不在了。
心里并不害怕。
反而是陈念哭得几乎晕厥,披头散发地抓着他两只手:“宋珂,你帮帮我,我忙不过来了。”
帮什么呢?
帮她签字,帮她抬尸,帮她联系殡仪馆的车。这些事宋珂是很有经验的,人走以后该办什么手续,该穿什么衣,该找几个人来抬,他一清二楚。他脚下像踩着棉花,远远地看了眼抢救室的大门,接着就进进出出地忙开了。
要是现在还保有那份沉着该多好。
现在陈觉就站在车窗外面,把窗户拍得砰砰响。宋珂的眼皮跟着这道声音颤动,心里急一阵缓一阵的,人有些眩晕和失重。
怎么就成了这样?早知道不回来了,早知道就逃得远远的,早知道就——
“下车。”
听到这道冷厉的声音,他掰动车门想走,结果失手按到别的按钮。车窗呜呜下降,冷风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可是风越急他反而越把头抬起来,嘴唇绷得很紧。唯一的那点光线照到他脸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却坚决地摇头,“我要回去了。”
“下车,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陈觉盯着他,眼中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他依然摇头。
起初只是单纯地拒绝,后来摇得久了,动作竟显得有些木讷。短短几秒钟五脏六腑就开始抽搐,他在心里拼尽全力抗拒:“陈觉!陈觉,我不想留在这里!”张了张口却又只有一句:“陈觉,能不能带我回去?”
随谁来的,随谁去。
胸口仿佛被人凿出一个洞,空荡荡的漏着风,心脏冰凉彻骨。感觉自己像是被缠进蛛网的蚂蚁,喘不上气,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带我回去吧。”他固执地仰着下颌,眼前灰蒙蒙的看不清,“我不想去见你妈妈,因为我实在是——”
惭愧这两个字还没能说出口,车门就被蓦地拉开,冷风呼一声拍到脸上,陈觉钳着胳膊将他拽了出去。
这地方真黑啊。
这就是有钱人的身后地吗?光秃秃的一无所有,更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多么寂寞。都说这里寸土寸金,可是孤独得令人望而生畏。
他被陈觉拖到墓碑前,胳膊几乎脱臼,直到看见碑上那张照片。许冬云朝他微笑,仿佛在说“好久不见”,而他只能羞愧地转开头,心里说一句:“伯母,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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