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上半身的着力点只有和沙发接触的肩头。他艰难地扭头,想看看于舟,于舟扼住他的后颈,面无表情又不容置疑地将他摁了回去。
陈羽千眼前一阵漆黑,伴随着短暂的窒息感,电影里激昂的交响乐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幻化成绵延的晕眩。所有声音都带着诅咒般的回响,包括于舟趴在他耳边的一句低语。那是两人为数不多都听得懂的俄语单词,非母语者学习另一门语言,最先记住的无外乎是“你好”,“再见”,“谢谢”,“婊/子”。
陈羽千沉默地闭上眼。他不确定于舟是否知道,俄语里的“婊/子”还有“母/狗”的意思。
于舟结束以后把陈羽千挤进沙发内侧,两人身上就盖了件脱下来的外套。
电影早就结束了,字幕滚动完毕后投影仪自动关闭,客厅里唯一的光亮是于舟手里的手机——他心情确实舒缓了不少,被喂饱了似地容光焕发,都有心思看陈羽千的手机,连垃圾邮件都不放过。
他叽叽喳喳地问陈羽千这个是谁,那个是谁。陈羽千会出于礼貌地给那些加自己表达欣赏之情的人回复感谢的话,于舟看到后眉头紧皱,那患得患失的小表情和方才的恶劣判若两人。
于舟故意提很过分的要求。他装出娇滴滴的模样,自拍了张自己在陈羽千怀里的照片。闪光灯刺到了陈羽千的眼睛,比起于舟的亲昵,他在这张照片里反而是有点不情愿的,不知情的人若是窥到这样的瞬间,绝对不会相信陈羽千才是下面的那一个。
于舟把手机放回陈羽千手里,命令他:“你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象是我。”
“别闹。”陈羽千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防止于舟再摸到。
于舟急了:“我是认真的!”
陈羽千只是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他,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再穿过发梢。于舟先是下意识地贴近陈羽千的掌心,很快又甩开,气急败坏道:“你不发我发!”
陈羽千依旧只是看着他。他突然想到白天,那位青年教授介绍量子力学时不可避免地提到最经典的例子,也就是薛定谔的猫。于舟觉得自己也像只猫咪,只要被陈羽千的眼睛观测,他就会从各种情绪的叠加态坍塌成一种可能性,且于舟自己事先都不确定。
“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陈羽千终于开口了,有些干哑,却让于舟心里一空,然后一慌。
陈羽千平静道:“我已经看透你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两秒,于舟“蹭”得从沙发上坐起。他挣开了陈羽千的臂膀,陈羽千想再抱抱他,他穿衣裤的动作更慌忙。
“你要出门吗?”于舟看了眼时间,很快就要过十二点了。
“嗯。”于舟原本想继续跟陈羽千唱反调,说些轻佻的话刺激他,但转念一想,陈羽千并不会相信。
“我去趟实验室。”他又补充,“突然想跑一个数据。”
陈羽千也坐起来了:“太晚了,实验室里晚上有别人值班,你没必要亲自去。”
“但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啊!”于舟的音量突然拔高,“我就是爱想一出是一出,你不是已经看透了吗?”
他明明在说自己的缺点,却用责备陈羽千的语气。陈羽千也是好脾气,没跟他计较,还提议陪他一起去。
而陈羽千越是大度和包容,于舟就越是不讲道理,指了指陈羽千喝过的酒精饮料,拿起车钥匙,二话不说摔门而去。
陈羽千并没有追上去。他太累了,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又太爱睡觉了,迷迷糊糊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才发现于舟给他开了勿扰模式,他一觉睡到十二点都没听到一声震动。
但他的屏幕前所未有地挂满各种信息,还有一个陌生来电,时间是凌晨五点。他边狐疑地开免提回拨过去,边点开那些消息,不管是班级群还是年级群,就连他们泳队的群里都在讨论U大在今早九点出示的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对微尺度研究中心大楼24-006实验室漏水进行及时处置的相关人员进行奖励的通报》。
这标题一看就是出自写惯了英语论文的人之手,再看正文,也是各种英式中文从句,读起来颇为拗口,翻译腔浓重。可见这份文件出得过于及时,所以显得仓促,撰稿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文件被U大同学从校内论坛转载到校外社交平台后,掀起了网友中译中的热潮。
同样博得巨大关注的是共计税后18万的奖励,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比特等奖学金还多。一时间#U大豪横#被冲上热搜榜,紧接着是于舟等六人的名字。
陈羽千尚不知晓具体情况,并未接通那个陌生号码后再给于舟打电话,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
陈羽千隐隐感到不对劲,持续给于舟打电话,嘟声响过多次后永远是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不安的情绪被推到极点。
以至于电话终于拨通后,他没来得及看一眼通得是哪个号码,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很担心你。”
说完,才发现是那个陌生号码回拨,被他不小心摁到了。
他正要抱歉,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了个U区近郊的私人医院的地址,告诉他于舟在这里。
第54章 受苦受难
在打车前往那个私人医院的路上,陈羽千终于通过各种信息渠道,搞明白了那份言不达意的通报。于舟声称要去趟实验室时差不多就是凌晨两点,陈羽千回忆起他当时的神态表情,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未雨绸缪,掐指一算灵光乍现,未卜先知出24-006实验室的墙壁会在半小时后渗水。纯粹是碰巧过去,碰巧就遇到了这个突发情况。
于舟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和还在实验室熬夜值班的师哥们去卫生间找拖把扫帚,把那块墙面围起来,防止水流淌向设备。黑灯瞎火的不方便行动,六人当即决定先不紧急关闭电源,于舟等五人负责引水,另一人联系实验楼的保安,搜查与24-006实验室相邻的所有房间。
这可是凌晨三点的微尺度研究中心,没几个实验室还亮着灯,每个实验室都有自己的门禁。保安踹了好几个门,才锁定24-006楼上的实验室,将漏水的阀门关闭。
于舟等人还顺便帮忙检查临近的几个实验室有没有遭殃,负责写这篇通稿的正是其中一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他手下的博士生最迟六点钟就下班了,这两个楼层当晚若无一人在做实验,让水渗一整夜,两个楼层的设备都要报废。所以于舟等人拯救的不是一个实验室,而是整个微尺度研究中心,和那些动辄千万的装置相比,税后总计18万的奖励简直是九牛一毛!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校报记者的反应也很迅速,很快与那位负责找保安踹门的博士生取得联系。记者也是学生,新闻传媒专业的,并不能理解当时在场的六位为什么一致同意不关闭电源,让24-006的装置继续运行。
“因为我们在做实验啊。”博士生简要说明他们实验室的情况,“我们的磁镜约束装置很贵的,刚从国外引进的!人可以休息,设备不行!所以我们三组人员三班倒,凌晨两点刚好是交接的时间,就是为了让这台仪器24小时不停歇地运行。”
记者:“但是,但是你们就不怕水不小心进去了,电离后产生辐射吗,然后,然后——”
“你在脑补什么切尔诺贝利?”博士生打断道,“这可是两千四百万的仪器,劳森判据达不到,它自己会停的。”
记者:“……”
记者把“请说人话”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高情商道:“那它可真是台聪明的仪器呢。”
“它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贵确实有贵的道理。”博士生告诉记者一个小插曲,事后他们心有余悸,谁也睡不着,顺便彻底检查了一遍这个长达十五米的大装置,意外发现反应堆检修做得并不仔细,漏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包层,导致每次实验过程中都会有粒子溢出。
“怪不得这台仪器的几次数据都不太理想,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博士生的意思是他们也算因祸得福。记者则如临大敌,这回总有辐射了吧,博士生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也就做了两次X光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