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她把那位曾经教过陈羽千养猫小知识的阿婆都感动到了。
阿婆是在场年纪最大的,在这个团圆的日子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她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逡巡,然后哆嗦着手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含糊不清了一句:“要是陈鸿也在,就好了。”
第59章 礼物
陈羽千等人在九点左右回到老家的房子。
奶奶吃素,所以很多年都不去亲戚家吃席,但人还没睡,招呼他们进厨房,喝点消食的温热茶水。
她注意到李黎的面色不太对,还有点魂不守舍。她用方言叫了声“儿媳”,问发生了什么,李黎勉强地笑了笑,“没事。”
“还不是那个太婆,老糊涂了,忘了不能提陈鸿,还说什么……他今晚要是也在就好了。”陈腾飞可没李黎那么善于忍耐,但又不能对长辈发脾气,搓麻将的手气都差了不少,干脆一起回来了。
“你窝里横给谁看?告诉你,我和她岁数差不多,我也有老糊涂乱说话的一天!”奶奶知道陈腾飞有怨言的老人是哪一位,母子俩之间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陈羽千赶紧安慰另一位母亲。
“我们去年吃席的时候,她老伴还在,今年没了,”陈羽千掌心包住李黎没握茶碗的那只手背,温柔地抚摸,“她肯定也伤心过,有感而发罢了。”
李黎扬起的嘴角依旧牵强。一进屋就跑上楼的于舟再次登场,怀里抱着好几个礼盒,欢喜雀跃道:“登登!每天都忙着吃席,差点把这些忘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那些摆上餐桌的礼物上。于舟说他这次来,给村里的几个小朋友也准备了东西,但全都没有二次包装,不够惊喜。还是陈羽千想得周到,用做书皮的彩纸包装好后还绕上蝴蝶结,他们捣鼓了几个晚上,顺便把给父母长辈的那份也包装了一下,所以今天才拿出来。
在座的各位于是先拆起了礼物。陈腾飞速度最快,三下五除二撕开红绿相间的包装纸,看到里面的剃须刀。他喜欢这个实用的礼物,问陈羽千要多少钱,陈羽千答非所问,说自己每年都有奖学金,实习结束后也有做家教兼职。
陈腾飞突然回想起某天和李黎的床头夜话,李黎说,儿子进入大四后就不再问家里要生活费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黎想把包装纸也保存起来,拆得很细致。她看到那些瓶瓶罐罐后终于露出没什么负担的笑,陈羽千也笑,给她指护肤品上自己亲手写的中文标签,上面写着翻译过来的用法。
奶奶老花眼了,拆得最慢,于舟凑到她身边帮她一起拆,再把银镯子套到她的左手手腕上。
奶奶抬起手腕,在灯光下端详镯子的花纹,于舟忙不迭地邀功:“这镯子虽然是你宝贝孙子买单的,但他眼光不行,挑来挑去不知道选哪个,关键时刻还得靠我,您的手腕细,镯子也得细,粗的看起来贵气,戴起来反而笨重……您看喜欢吗?”
“喜欢,老喜欢了。”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正在乐头上。于舟继续问她讨要好话:“那喜不喜欢我这个歪路宝?”
“喜欢,也喜欢。”奶奶巴不得于舟也是自己孙子,她问,“陈羽千送你什么?”
“他带我来这儿过年就是最好的礼物啦。”于舟摆摆手,说应该自己送陈羽千礼物才对,陈羽千挠挠头发,“嗯,他送了我一个新泳镜。”
“那桌上还剩下的是什么?”李黎拿起最后一个扁平的未知物,掂量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一本书。于舟煞有其事地接过,双手托住下方送到陈羽千面前:“这是6203另一位室友准备的彩蛋,仅以此书献给陪他度过考研季的陈羽千。”
“曹泽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陈羽千事先并不知情,好奇心也上来了,期待值未免也被拉高,他拆出了一本封面封底被加厚的复印本,标题是《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
李黎和陈腾飞都发出“这是什么奇怪教材”的惊讶,陈羽千倒不觉得意外,简略地介绍:“曹泽是U大脱口秀俱乐部的,下学期的毕业典礼结束前,他还会做告别演出。”
奶奶不懂什么是脱口秀,更疑惑了:“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羽千耸耸肩,同样觉得不明所以,正要单手草草翻阅,于舟将他制止,一本正经道:“你怎么就这么浏览呢,这本教材已经绝版了,曹泽特意给你买了复印本,你应该好好坐在书桌前,焚香沐浴后一页一页慢慢地翻,才对得起他对你的一片心意!”
陈羽千:“……”
陈羽千不相信于舟会和曹泽情比金坚,依旧怀疑他在忽悠自己,他的话让李黎缩回了想要摸书的手,李黎问:“这到底是教什么的?”
“教口才啊。”于舟眉梢一挑,俏皮道,“哪天陈羽千学会了,会说漂亮话了,就能带omega回家了!”
先前厨房里的阴霾情绪彻底被于舟驱走,每一个上楼的人脸上的笑都是发自内心,除了陈羽千。
他回房间后把那本脱口秀教材扔在书桌上,歪着脑袋看了看,又拿起,插回书桌上方格子的空隙里。
于舟从后面抱住陈羽千,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平视处叠着挂着数不清的奖牌。
于舟以前只顾着数陈羽千从笑到大获得过多少荣誉,以至于忘了看那些书脊,除了新加入的那本脱口秀,全是心理学和社会学相关的。
“都是你买的吗?”于舟在房间里的声线和在厨房里的完全不一样,沉稳又淡定。
陈羽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离开前把撕下来的日记夹在缝隙里,很薄,加起来只有二三十页,所以没有人发现。”
于舟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可能是不想再听人性教育大师王导的谆谆教诲,想找些经典权威的话术反驳,”陈羽千当然记得看这些书的初衷,再乖的孩子也有青春期。
于舟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鼻尖蹭过他后颈处的腺体。
沉默里,陈羽千依旧未能全然向他敞开心扉,但他完全可以将已知的线索拼凑。
他还见过最重要的人证。那个老护士告诉他,人毕竟是在医院没的,与其和一个陷入绝望的失独家庭打官司,不如帮他们篡改那个早产儿的出生证明,让他们再有一个儿子,也算是个盼头。
“我哥住院治疗了五个月,我爸妈也在省会陪了五个月,忙完后事后再带着我回来,她对每个人都说,他们是为了脐带血才怀的我……可惜没用上。”陈羽千自顾自地点点头,“况且我确实早产,小时候还有哮喘。”
他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无所谓的态度,他的爱人拥抱更紧,也更温暖。
“和你聊过以后,我妈妈也突然来了兴趣,定期去上一些课,见咨询师,就在几天前送我去机场的路上,她滔滔不绝地讲以前的事,什么……如果能重做一次母子,她绝对不会这样那样,而是这样那样……”
“老实说,我真的听得头都要大了。”
陈羽千举手往后摸于舟的脑袋,确定完毕,没有变大。
“我觉得特别无聊,没意思。”于舟继续在陈羽千耳边嘟囔,“对,没意思。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恨你,你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回溯呢,难不成还能改变过去?显然不能。”
于舟深吸一口气,仿佛耳边还有谢秋忆地喋喋不休,而他饱受煎熬。
“但我还是没打断她——”于舟突然变了语调,“我超有耐心的!快夸我!”
“嗯,你真棒!”陈羽千顺着摸他的头发,“你刚才在厨房也特别棒,所有人都喜欢你。”
于舟心满意足地发出声气音,再开口,又是正儿八经的语气。
“——我突然意识到,她未必是想说,未必……真的有那么多话,她其实是想看到我在听。”
于舟说,她看到我在倾听,才能确信我真的已经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