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文州好似察觉到什么,他抬眼遥遥与裴深对视,倏尔,他低下头摆弄光脑,下一秒裴深的通讯便收到了新消息。
文州:有时间聊聊吗?
裴深:多久
文州:现在
裴深站起来,冲杜离说:“我上个厕所。”
“要开训了,你快点。”
“嗯。”
裴深手里还捏着补充剂,他随手塞进兜里,大步离开。
两人自然不可能在厕所见面,人多眼杂,文州在前方领路,沉默地找了处偏僻的角落。
高墙之下,林荫遮蔽,四下无人会注意,裴深在距离文州三四米的地方站定。
文州转过身摸了摸鼻梁,将镜框推高,率先打破沉默,说:“我之前没见过和我一样的人。”
“我也没有。” 裴深说。
在那家疗养院接受改造时,裴深清醒的时间不长,短暂的有意识的时间里,他见到的也只有白墙、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以及薛珮偶尔善心大发准许护士带他到薛珮病房探望。更多时间是戴着呼吸器被束缚在方寸的床上,挪动脑袋往窗外看,只能瞧见一点点摇晃的树梢,偶尔窗边停下一只鸟都能让裴深看很久,是次数不多的崭新的景色。
裴深很喜欢鸟,他见过许多,有的翅膀乌黑,有的翅膀七彩,裴深盯得久了,老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鸟。
只有鸟才有彻底的自由,他要是一只鸟,也能随心所欲,可以停在裴曼柔病房的窗边,一直看她很久很久。
但很可惜,他能看见的都是薛珮允许他看见的,年龄相仿的实验体自然不该见面。
“你为什么会进去?” 裴深问。
“我是孤儿,” 文州惨笑一下,“父母都是星盗。”
话没说开,裴深却大概能了解内情,没有父母,年幼的孩子大多身不由己,更别提文州父母还是星盗,这是最为不耻的,哪怕送进福利院也是不受待见的孩子,这种孩子拿去做交易又有谁在意呢。
裴深看着他,问:“你最近换新药了吗?”
在薛珮没放弃他前,裴深被更换了新药,服用新药时他总会感觉后颈的腺体有胀大的感觉,之前还误以为是错觉,回想才发现那应该是在为更换腺体做准备。
如果文州也被更换了新药,那就说明薛珮下一个属意的人就是他。
“是。” 文州点头确认。
裴深心里略沉了沉,果然。
良久,裴深直白说:“他们打算取你的腺体。”
“这个吗?” 文州伸手,指腹按在后颈。
“嗯。”
“取走以后,我应该就正常了吧。” 文州摘下眼镜,鼻梁上残留着被压出痕迹。
“万一有危险呢?” 裴深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感同身受。
他们忍受巨大的痛苦才得以让两个腺体在体内共生共存,好不容易谋取到平衡,腺体取出一个他们就能恢复正常吗?裴深不这么想,他担心腺体取出后的失衡,那会不会又是一场折磨。
文州抬头,目视虚空,裴深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只蓝色翅膀的鸟。
“但我想正常一点。” 文州说。
文州重新将眼镜戴上,问:“你怎么知道如此多?”
“他们之前想取我的。”
“后来呢?”
“出了意外。”
一阵无言,文州缓缓道:“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吗?”
裴深背脊挺直,“嗯” 了一声。
透露到这儿,剩下一点儿藏着掖着也没什么必要,何况,裴深觉得应该让文州清楚。
裴深说:“你的腺体,会换给周尘。”
文州蓦地僵直,而后肩膀又放松,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勾出一抹笑来。
他轻声说,“挺好的。”
点点头又重复,“挺好的。”
他这番态度令裴深目光复杂,裴深抬起头,日光刺眼,蓝色翅膀的鸟已经飞走了。
是得到自由了吗?
日子一天天往前,天气更冷了,嘴往玻璃窗上一哈都能呲溜出一片雾,很快就到了实训结训当天,裴深更换厚训练服的时候发现了藏在储物柜深处的纸盒,两个同样大小的纸盒并排挤着,把裴深本来忘到脑后跟的记忆又翻腾出来。
中了邪了。
裴深把柜门关上,决定等聂常戎平安归来以后就找机会把属于他那盒给丢了,反正这东西不能见光。
柜门重重一叩,声音惊动了在换鞋的文州,周尘扣上腰带,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一大早吃枪药啊,搞这么大动静。”
“手滑了。” 裴深说。
“好了没?快点走了。” 周尘敲敲文州的桌子。
文州飞快栓好结,抖了抖腿站起身,应:“好了。”
裴深目视他们出门,慢腾腾地将训练服穿上,他原以为文州标记了周尘这事儿不能善了,毕竟周尘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谁料周尘不但没追究文州的责任,两人的关系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反而比以前更亲近了,换句话说,是周尘使唤得更顺手了。
哪怕不了解文州,裴深也清楚他干不出强行标记周尘这事儿,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文州对周尘的使唤半点反抗也没有,态度还显得十分愧疚,周尘也乐得其中。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外人多说一句的份儿。
裴深将拉链 “唰” 地拉到顶,咬住衣领扣上脖颈下方的暗扣,不管怎样,都是文州自己的选择,他干涉太多反而越矩。
结训过程繁多,分为主科考核和对战考核,主科考核定成绩,所有新生必须全部参加,对战考核则不一样,是由学生自主选择参与与否,最后会根据个人胜率由基地联合学校出面奖励,拿的是实打实的奖金,所以每年结训参加完主科考核的新生,很大一批人都会选择再进行几轮对战考核试试水,这也就导致结训仪式少则两天,多则一周,不确定几时能结束。
主科考核先进行,裴深一众人被安排去监考,路上,杜离叫苦不迭。
“哎,我真服了我这乌鸦嘴。” 杜离和裴深落在队伍后面,小声与裴深攀谈。
“嗯?”
“对战的事,我忘记关来信了。” 杜离很是郁闷道。
裴深说:“拒绝不就好了?”
“都是班里带的人,那群小崽子在群里起哄,说让我一定得同意,不然就是怕了他们。” 杜离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裴深嗤笑出声,“激将法一激你一个准儿。”
杜离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助教先是集合听从安排,再拿着号去对应的考场,所有考场打乱,谁也不知道自己抽到的考场在哪儿,杜离被安排到另一个摇号区,裴深与他分开。
裴深等待一会儿抽了号,打开小球,里面的号码是十三,他照着号码找考场,打开光脑对应,只是一低头的功夫,面前就来了人,裴深余光扫见,不耐抬眼,下一秒看见来人,脸上的表情就木了。
“犯什么傻?” 聂常戎一手插兜,冲裴深露出一个笑来。
裴深缓慢地眨眨眼,大脑空白几秒,尔后才好似找回自己的声音,反应道:“你受伤了?”
这个时间能返程的肯定是第一梯队的人,第一梯队全是伤员,思至此,裴深立马将聂常戎上下扫看一遍,瞬间就瞧见了他脖颈上疤痕。
“受了点儿小伤。”
裴深皱了皱眉,神情不愉,“第一梯队返程以后不是要安排去休养吗?你怎么……”
“我自己申请过来监考的。” 聂常戎打断裴深的话。
“那你……” 裴深还想问。
“十三分钟。” 聂常戎说。
“什么十三分钟?”
“距离考试开始。” 聂常戎掐着表,说:“你确定这十三分钟还要跟我纠结这么多?”
“不然呢?”
聂常戎倏地抓起裴深的手腕,裴深一滞,众目睽睽之下,聂常戎胆大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