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盏
无奈孟易是一个专心的画家,眼底全是描摹对象的线条光影,彭争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的眼睛雕成了一尊石膏像,瞳仁纯白一片,茫然地看向远方。
描绘的部位似乎是分散的,因为孟易又沿着他的轮廓扫了一圈之后,重新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次射过来的不再是一支锋利的美工刀,而是一段枝柔叶软的柳条,映在画师眼底的也不再是一尊白像,而是个有血肉的人。
彭争觉得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也很软,否则孟易不会这般原模原样地印了去。
他不知道孟易画到了哪一步,只知道画师的目光重点逐渐从画纸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看过来的时间愈发长,仿佛模特才是今晚的作品,而纸上只是一张设计图而已。
盛夏的虫鸣被潮热的空气闷得更响,不远处有空调机箱启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了此刻看起来有些尴尬的场景。
两人同时错开眼神,眨眼的眨眼,呼气的呼气,挺过了最难捱的几秒之后,孟易清了清嗓子说:
“画好了,过来看看。”
第19章 高考日(破镜)
彭争挠了挠头走过去,直接被画上的人给震住了。
画上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留着清爽利落的短发,侧着身体看向镜头,好像整理袖口时突然被人叫了一声,眼中掺杂着惊讶和喜悦,彭争几乎在一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大段故事。
胖乎乎的脸被孟易用阴影隐去了大部分,竟显出了几分帅气来,条纹领带的材质都被描绘得极其细致,顺着领口往上,彭争看见了自己微扬的嘴角,和4B铅笔勾出的发际线,一根一根灰黑色的小草在他头顶生长,铅芯的纹路清晰可见,他似乎能看见孟易画这里时专注的表情。
“这是我吗?”他喃喃出声。
孟易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闻言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对一个画手最大的侮辱。”
彭争意识到不对赶忙改口:“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不像,”他又看向画,“我是说,我有这么帅吗?”
“你是对自己有多不自信。”孟易笑道。
彭争又盯着画看了半天,一会离远了些,一会趴在上面,360°全角度欣赏过之后终于忍不住评价道:“像!真像!”
“我太帅了!”
“我好帅呀!”
“我这么帅吗?”
孟易安静地站在一边,笑着看彭争自我膨胀,觉得他现在跟那个微笑的柯基挺像,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考试的时候就画的你。”
彭争茫然一顿,接着凑过来急切求证:“真的吗?画的是我?为什么呀怎么会呢?为什么能画我呢?”
孟易笑着回:“真的,考题就是较胖男青年,不画你画谁。”
彭争突然觉得身心舒畅,有种亲手把孟易送进重点大学的感觉,他不好意思说“军功章有我的一半”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话,只会露出虎牙嘿嘿乐,把旁边的孟易也传染了。
孟易推他一把:“傻不傻啊你。”
彭争看着孟易的笑脸,突然有一种他要离开的错觉,彭争收起了笑,被自己的念头惊得有些心慌,他搓了搓蜷曲的手指,对孟易说:“我们还有整个假期可以见面的,对吧?”
孟易听见这话看过来,眼尾还带着笑意,他原本想考完试就找个城市打暑期工去的,躲开孟令山和这操蛋的生活,但他没想到彭争会问这个问题,而更可怕的是,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确有些犹豫了。
要不再忍一个假期?
开学再说。
彭争还在转头看着自己,似乎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孟易低头看了看鞋尖,然后淡定地抬眼看人,问道:“怎么,你想跑去哪?”
彭争表情没变,也没出声,盯着孟易看了一会后,突然一步迈过来,张开手臂把孟易圈在了怀里。
在彭争接触到他的前一秒,孟易回想起了上次彭争生日时他来捂自己嘴的野蛮冲撞,潜在的求生欲使他微微曲起了双臂抵挡,却意外地落入了一片柔软。
彭争身上软极了,像是裹着一整片云做的衣裳,他们隔着两层棉布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孟易觉得夹在自己和彭争身体之间的他的小臂像两条热狗香肠,马上就要被炙热的温度烤得爆裂。
彭争的心跳得很快,像蒸汽机的泵,把他和自己都蒸出了一层薄汗,孟易受不住抽出手臂,骤然吹来的风吹散了皮肤上高热的温度,他不知所措地垂着手,静静感受着这个拥抱。
孟易一直觉得自己挺高挺壮,身上紧实的肌肉使起劲儿来也能在选美大赛上取得名次,可现在被彭争揽在怀里,他突然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可能是身材的原因,彭争并不显个,平时穿着肥大的校服整个人都很圆,此时孟易稍稍偏头,才发现彭争和自己的身高没差多少。
箍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结实有力,就算自己此刻往后倾倒,他也能稳稳地接住自己。孟易突然有些相信彭争说的,他的肌肉全都藏在脂肪下面。
孟易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那副画上,他突然特别想见到彭争瘦下来的样子,他的眼睛会更深邃吗,下巴会更硬朗吗,手臂肌肉会更明显、掰手腕赢过自己吗?
彭争此刻却紧张得很。
他刚刚一激动没忍住抱了上来,清醒后却有些下不来台,幸好孟易一直没说话,否则他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行为。
他身上很热,心跳也越来越快,他能感到孟易肩膀被他捂出了汗,直到孟易难耐地转了转头,彭争才顺势放开了手。
孟易低头不自在地整理了下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是怕了你了。”
他的话听不出情绪,却让彭争感到轻松,盯着孟易的发旋,彭争试探地说:“考完试在这等我呗?”
孟易扯衣服的手停了一秒,彭争的心也跟着顿了一下,看着孟易没停的动作,他的勇气秒没,顺势补了一句:“咱俩对个答案啥的。”
孟易的手彻底放下了。
然后他深深看了一眼彭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转身朝画架走去。
孟易在右下角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又写上日期,取下画纸卷成卷,递给彭争说:“送你,祝你心想事成。”
彭争双手接过,就像当初他把校服递给孟易一样虔诚,面对他的神祇,他觉得理应如此。
“等我吗?”彭争大胆求证。
孟易看了他许久,用一种“这还用问吗”的语气说:“等。”
高考这天热极了,彭争一出单元门就能感到一股猛烈的热浪席卷而来。
他回头看了眼还没下来的老爸老妈,趁此机会抬腿就走,他有点不想跟他们二老同行,一个穿着黄马褂,一个穿着红旗袍,看起来像旧社会的地主和小妾。
自己再站他们身边,岂不更像贴着狗皮膏药的傻儿子。
他一路走得飞快,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校门口,此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有低头背题的考生,也有神色紧张的家长,各班班主任有条不紊地拢着自己班的学生,叮嘱一些考场注意事项,各种补课班的员工发着传单,把印着广告的眼镜布或面巾纸不停地往考生手里塞。
彭争越过一众人头看见孟易在跟自己老师说着话,老师似乎对他很放心,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然后彭争就看见孟易往他这瞥了一眼,和老师说了什么就朝自己走了过来。
“热不热?”孟易从人群中挤到彭争身边问,“看你满头汗。”
彭争看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两片独立包装的湿巾,打开一片递过来让他擦汗,另一片直接帮他装进了袋子里。
“我还好。”彭争擦了擦脑门的汗说。
孟易:“带水了吗?”
“嗯,带了,”彭争拿出一瓶沾着水雾的矿泉水说,“还是冰镇的。”
没等显摆完,就被孟易一把抢过,换了瓶常温的放他手里:“喝什么凉的,不怕拉肚子啊?”
“没事的,我一直这么喝。”彭争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孟易表情严肃:“今天特殊,先忍忍,考完了我请你,想喝什么随便选,多凉的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