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血质和抑郁质
第27章 今日
第三天的早上,我们又在昨日拔草的田地上种了红豆。王栋肩上扛着锄头,笑得憨态可掬站在垄上,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淳朴。李丹和其他女生站在那里拎着水壶,他就在旁边说:“红豆生南国……”
李旭洋在我旁边拄着锄头:“春来发几枝。他到底在干嘛?”
我擦了把汗,看魏丞禹把豆子都洒到了田里,没有做声。等今天起来,觉得自己昨晚像喝醉了酒。可是魏丞禹好像对这样的肢体接触也没有什么反感,我开始侥幸想是不是能再放肆一点,像言葆庭教的那样。
中午天气开始阴沉,李旭洋午休时在宿舍里作法,说快点下雨。魏丞禹开始写他剩下的语文作文,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梯子,一副沉思的模样。
“《记一次挫折》,挫折什么呢?”他问,“绿萝儿,你写的啥?”
我说:“不告诉你。”
我写的是小时候和妈妈去公园,大家都在蹦床上又蹦又跳,唯独我忧愁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我怕蹦床会因为跳跃破洞,人就会掉下去。
蹦床外罩了层网,网外站着许多人往里看,我像动物园笼中的困兽,难堪又僵直地站着,接受人们的目光洗礼。
他们窃窃私语,都在小声说:“这个小男孩不行。”
然后我写,妈妈没有因此责怪我,而是站在网外陪着我,鼓励我勇于尝试。最后,我终于在蹦床上又蹦又跳,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从此以后,蹦床事件转换为一种精神,推动我尝试新的事物……
之所以要写这么远古的事情,无外乎我揣测了作文题目的意图,大约是要我讲遇到挫折如何调整心态,或者如何最终克服了挫折,于是整个人脱胎换骨到达全新的境界,这件事比较方便我进行改写。
事实上,那一天杨柳相依,春色浓丽,妈妈一时兴起带我去了家旁边的公园,我的心也跟着晴天飘浮快乐。公园中心有个很小的儿童乐园,乐园里有个蹦床,看着大家在上面蹦蹦跳跳,我眼馋地说我也要玩。
踏上去我就后悔了。透过蹦床的网可以看见地上的泥土和石子,脚不受控制陷了下去,交织的线细而疏,人像悬浮在空中。我不敢挪动身体,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目睹周围的小孩来回蹦跳从我眼前路过,感受地面像起伏的浪花。妈妈大概觉得很没有面子,把我抱下来以后斥责了一顿,既说我胆小,也说我浪费钱。
魏丞禹说:“那帮我想想,我遇到过什么挫折?”
我坐过去,看着文稿纸,标题是歪歪扭扭的《记一次挫折》,我也很好奇魏丞禹有没有过什么挫折。毕竟他好像是很善于奋起斗争的人,连自己亲爸都能斗来斗去的。
最后我开口:“那你编一编吧,比如纸桥大赛,你的纸桥一开始很差……然后经过指导……”我信口胡诌,“能站一排的人,拿了第一名。”
“哦对,我就借鉴隔壁班那个三角结构的纸桥,我正好当时还问过王雪滨怎么做的。”他说,“但我的黄金大桥也还行啊。不管了,先写了再说,还好高二开始就不用写记叙文了。”
“那个桥是王雪滨设计的?”我问。
“是啊。”魏丞禹一边写开头一边说,“太恐怖了,成绩也是年级第一,不知道为什么来这个学校……”
“真厉害。”我由衷钦佩,但也有一点羡慕和难过。
外面开始下雨了,天空是亚麻黄。几个寝室都传来欢呼的声音,离我最近的欢呼声属于李旭洋,我像被卷进潮湿的欢乐海洋。
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刚开始就大到极致。天地间充斥淋漓水声,玻璃窗上一片斑驳,雨点像追逐的泪痕。我又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初中时,座位因为边良和班主任的沟通,调换到了最后一排,一个人靠窗,下雨就也能看到这样一张玻璃。
情书事件以后,一开始上体育课的时候,会有黑手从横中出现,推搡我一把。
终有一次,我站在台阶边,被直接推了下去。掉下去那刻觉得自己有棱有角,这是在削皮去肉,很疼。最后我扭到了脚,膝盖也擦破不断渗出红血丝,涌出来的时候好像在开花。
卫生室的老师很惊讶怎么会摔成这样,把我搀扶回教室的时候,问在座的所有人,体育课发生了什么。
他们口径一致,说不知道我怎么摔的。我觉得说了实话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就干脆默认了这个说法。
但经此一役,同学们不敢对我直接动手了,因为把握不好度的话,很容易被老师发现,此为因祸得福。
于是,最多的还是孤立和言语攻击。孤立比较简单,就是没有人和我一起玩。上体育课时,等老师说了“解散”,就会有专人负责把我拘押在器材室。
言语暴力指的是,他们会喊我“死同性恋”。这么喊我的都是男生,勉哥是领军人物。其余一些言语就不再赘述了。
不幸,我因此更确定自己是同性恋了,因为那段时间常睡前幻想有个王子能拯救我一下,能一整个抱住我,我就可以感受到很深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不过自然没有那种王子出现,梦里都没有。
《金阁寺》里,沟口因为口吃受到同乡少年的排挤,说出“孤独越来越肥硕,简直就像一头猪”。
我觉得自己也在饲养这样一头猪,用我的朝气和神志。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走廊外的大雨,闻见忧伤的水的潮气,觉得那只猪又来拱我了。
下一秒,我的板凳又被人拉住了,我往后倒退,听见魏丞禹说:“太无聊了,过来,我们整点乐子。”
魏丞禹说要打牌,但学农不允许带纸牌来,他从行李箱掏出本笔记本,撕了几张纸说:“简陋一点……来来来,一人负责一个花色。”
于是我们四个人开始裁纸画画,一人拿了只黑笔画记号。
魏丞禹收集起来不同花色风格迥异的纸牌——我是画爱心,然后像普通纸牌在角落写数字,正倒都写。李旭洋则是在角落写“桃A”、“桃2”,其余两人则是粗糙地在纸片正中间写了巨大的“方A”或是“草5”,看上去不太文明。
魏丞禹要洗牌了,我提醒道:“还有大小王。”
“哦对。”他被我提醒,赶紧又裁了两张纸,我凑过去观摩,看他写了一模一样的“Joker”,我问:“这怎么分辨啊。”
他说:“别急啊,还没画完。”他又在其中一张上勾勒图案,我看着看着觉得很眼熟,最后发现是一只企鹅,还在敬礼。
“好!”他盖上笔帽,“有小企鹅敬礼的是大王!”
谁料一局打到一半,就通知雨停了集合。魏丞禹痛心疾首地捏着他的牌:“妈的我攥了那么久的企鹅,到最后都没有用上——”
他吃瘪的样子一直都很好笑,所以我再一次忘记了突然降临的哀愁,跟着一起笑起来。
学农的最后一天夜晚是文艺演出。魏丞禹和王雪滨穿着迷彩服站在台上主持节目,台下吵吵嚷嚷,跟随的老师和教官也都格外地宽容,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拍照。
会唱歌会跳舞的纷纷自告奋勇上去表演了节目,王栋上去唱了首“小幸运”,深情但走调。李旭洋和刘凡在下面担任气氛组,用很陶醉的声音说:“好帅啊——爱你——”但其实真的不是很好听。
我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使劲鼓掌,顺便回过头看李丹,发现她在和王雪滨分pocky吃,根本没怎么看台上。我似乎已能预料那朵爱情玫瑰的结局。
在一轮的表演结束后,全场的气氛推至最高点。魏丞禹作为串场的主持人照旧站上很小的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照得他的五官额外立体,他带着标准的主持人微笑:“还有同学……”还有同学愿意上来耍个宝吗。
李旭洋手做喇叭状,喊道:“魏哥,来一个——”
其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跟着“来一个——来一个——”一时间,认识或不认识魏丞禹的人全部都开始起哄了。连教导主任都在台下含笑拍了拍手,示意他表演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