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熟
一个小时前刚到临江。
“你等等,我给你拖把椅子。”
“不用了,”徐书原说,“我站一会儿。”
付嘉反应过来,赶紧垂着眼睛起身:“徐经理请坐。”
“不用,你坐。”
“你坐吧。”他移眸往旁边让了一小步,没注意踩到旁边人的椅脚,差点失去平衡。幸好徐书原扶了他一把,“小心。”
肢体接触的那一瞬依然有过电的感觉。
付嘉低头匆匆站稳:“谢谢。”
徐书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坐了付嘉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老熟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你们在那住的几星级?”
“哪有什么星级,”他笑笑,“住招待所。”
对方呵了一声:“真够可以的,平时吃饭呢?”
“一菜一汤。”
“那地方我去过,现在想起来还犯怵,他们那个食堂做的饭……动不动就能吃出虫子!”
“就当加餐了嘛,高蛋白,书原你说是不是。”
一时之间付嘉插不进去,就安静凝视着徐书原。徐书原跟大家说着话,少顷似有所感,两人视线无声地撞在一起。
他们大概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心里实在煎熬得难受,付嘉掉转身往卫生间走。半路有个放杂物的地方,门虚掩着,有人追上来把他拉了进去。
他惊呼一声。
里面狭小又昏暗,角落还摞着一米多高的打印纸箱。徐书原把他抵在门上,捂住他的嘴:“是我。”
嗓音饱含思念。
徐书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付嘉眼中蓄满慌乱,挣扎着将手抽出来,“你别——”
“想给你个惊喜,看样子好像变成惊吓了。”徐书原松开手,“不高兴我回来?”
付嘉看了他两秒又把目光移开:“没有,就是今天忙了一整天,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眼底倒映着白墙,连撒谎都是无力的,脸色也因为难受而潮红。
话音落下,额头被人碰了碰。
“这么烫,是不是病了。”
“只是有点热。”付嘉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回来待几天?”
“今晚就走。”
“什么?”
徐书原右手虚摸了下付嘉的脸:“我没跟老板请假,买了今晚十点的卧铺,明天一早到。”
千里迢迢跑回来见一面,这根本不符合他稳重的行事风格。付嘉目光失焦:“那我下午不上班了吧,我陪着你,晚上再送你到火车站。”
“不用,我在这层找个电话间坐会儿。”徐书原也有活要干。
付嘉点点头,度过了魂不守舍的一个下午。
天刚擦黑两人就从事务所离开,去商场楼上随便找了家餐厅。点菜时付嘉想不出能聊点什么,所以一直在低头看菜单。
中途徐书原离开了一趟,回来手里就多了给他买的感冒药。
“一天两次,每次一粒,饭后吃。”
付嘉把药收起来,低声说了声“好”。
“你爸妈那边怎么样了,”徐书原问,“气消了么。”
“还没有……”付嘉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自己母亲的病,因为这件事情是无解的,说了他也帮不上忙。
“需不需要我去跟他们谈。”
“先不要吧,你去了他们只会更生气。”付嘉垂着眼睛,握紧桌上的一杯水。
徐书原沉默许久才说:“好。”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两人沿扶梯慢慢下楼。已经八点了,九点钟无论如何也得出发赶往火车站,时间不等人。
刚出商场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付嘉在门口停下,对徐书原说:“我接个电话。”
徐书原嗯了声走开了。
付嘉站到背风处:“妈。”
“还没下班?我跟你爸等你开饭呢。”
“我吃过了,”他不想撒谎,“晚点再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他妈顺口问:“跟谁吃的?”
他沉默不语。
只听那边床垫微响,像是他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又跑去跟那个人见面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管不听你了是吧。”付母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这才过去几天,我看你是想活活气死我。”
付嘉闷得喘不过气,只能把额头轻轻往墙面上磕,一下又一下,心里惶惶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淡。
“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付母静默片刻,说:“就再信你一次!”
接着就撂了电话。
付嘉抵着墙久久没动,直到徐书原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他缓了缓,像惯性反应一样转身搂紧徐书原,头埋在面前的胸膛里动也不动。
自己还能怎么办?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他不说徐书原就没问,长久的沉默后两人启程去火车站。
任何时候那里都很拥挤,包括工作日的晚上。徐书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电脑包。付嘉跑去买了瓶水给他,又用身份证换了张送行票,一路送他到站台上。
也许是因为太晚了,月台很安静,大家都没怎么交谈。
两人站在道旁,运行李的小车险些刮到付嘉。徐书原伸手护了他一下,手停在他手腕上,付嘉却缓慢地抽走了。
“你这个项目还要做多久?”
“不清楚。”徐书原看了眼他的手,“快的话半年,慢的话遥遥无期。”
付嘉迟钝地点了点头,神情木然。
静默许久,徐书原问:“你是不是不愿意等我了?”
他没有问“愿不愿意”,而是直接问“是不是不愿意”,看来是有预感了。付嘉先是摇头,既而反应过来又顿住,无声地静止在那里。
徐书原眼眸闪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异地恋我可以辞职。”他说,“临江这么多公司,总有你爸爸管不到的地方。我再找份工作,哪怕从头开始也一样可以把我们的生活过好。”
“我们”这个词用得何其亲昵,可付嘉不敢接话。他咬紧了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松开时下嘴唇一条深深的血线。
“不光是我爸爸,我妈妈病了……”
“什么病?”
“乳腺癌复发,最近在化疗,有可能还要动手术。她身体一直就不好,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说完空气就突然安静下来。
徐书原沉默地呼吸着,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许久后终于说:“长辈的身体要紧。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
“可我不想让你再等了,我觉得很煎熬。”付嘉摇了摇头,咬牙说出了内心的话,“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你……我最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甚至、甚至我在想,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徐书原忽然抬声:“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
他从来没有这么质问过。付嘉抬眸,无所适从地看着徐书原。徐书原也看过来,大概是夜晚的缘故,他的眼眸特别的灰暗,一点光也看不到。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我……”他把付嘉的话重复了一遍。
付嘉哽咽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怎么选。”徐书原看着他,“我只有你。”
付嘉心头撕扯般的疼,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想要拉徐书原的手。
徐书原却往后退了一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付嘉只能把头更深地低下去。
徐书原的鞋上有很多灰尘,所以显得很旧。提公交包的手背上满是青筋,指甲表面泛白,像是缺乏营养。
这是自己的徐书原啊,有血有肉、会疼会累的徐书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