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虎
周忠路盯着穆煦瞅了半晌,说:“白萤平时对你是不是挺严厉的?”
“…… 嗯。” 穆煦点头。
周忠路说:“好吧,以前我们坐同桌的时候,她是挺凶。”
两个工人将新碑立在新挖开的土坑旁,土坑约有半米高,面积一平米,池佑将骨灰盒放置在坟坑正中心。
人们悉悉索索的寒暄声归于安静,池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到:“我在这里谢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爷爷池琰的葬礼。”
穆煦站在周部长身旁,握紧池君韬的手,听着池佑念长长的悼词,他想起池琰去世当天,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窗外灰蒙蒙的天,低垂的云厚重压抑,病房内各类监控仪器围着病床摆放,高低错落的 “滴——滴——” 声形成奇异的曲调,组成生命的倒计时。池琰费力地喘息,声音像破旧数十年未上油的老风箱,他用指甲敲打床边的铁质扶手,试图引起穆煦的注意。
穆煦关上窗户,转身看向池琰:“你要开灯吗?”
池琰继续敲打扶手,穆煦猜测,这应该是拒绝的意思。他走到病床旁,掖了掖被角,说:“今天天气不好,看起来像要下雨,或者下雪。”
池琰握住穆煦的手,黯淡的眼珠倏忽亮得惊人,他想要告诉穆煦什么,奈何扣着氧气面罩,他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攥住穆煦的手,在穆煦手心颤抖着写下几个字。
穆煦耐心等待池琰写完,说:“您放心,我会对君韬好。”
池琰又写几个字,穆煦愣了一下,仔细辨认池琰写的是【照顾好自己】,他说:“谢谢您的关心。”
池琰的眼中泛起浅淡的笑意,继续写道【我去见你父亲,当面道歉】。
穆煦坐在床边,心中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倾诉的冲动,他说:“我困在过去和仇恨中太久了。”
池琰的眼神平静而慈爱,他望着穆煦,从穆煦的身上看到暨钶的影子。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频繁地做同一个梦,听我母亲说同一个故事。” 穆煦说,“您不是善良的好人,也不是极恶的人,而我,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指责您。”
“君韬是一个单纯热情的人,像他的父亲。” 穆煦说,“很奇怪,您这样恶劣的性格,居然生出了池修文,应是您老伴儿的功劳。”
池琰说不出话,他听着穆煦不带恶意的嘲讽,眨了眨眼睛。
“见到我父亲后,告诉他,别再进我梦里了。” 穆煦苦恼地说,“他翻来覆去地演同一个场景,不嫌烦吗。”
池琰缓缓闭上眼睛,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缓慢,监视器上波动的线条逐渐变成一条水平的直线。穆煦摁下床头的应急按钮,楼道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护士推门进来,看到监视器时顿了一下,说:“人走了。”
“嗯。” 穆煦将池琰的手掖进被子下方,站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感谢池部长为共和国的商业布局做出卓越的贡献。” 周忠路结束演讲,朝墓碑深鞠一躬,放上一束白菊:“您一直活在我们心中。”
人群与周忠路一同鞠躬,纷纷献上花束。
穆煦放下一束向日葵,摸摸墓碑上的字,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池君韬仰头看天,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不和你爷爷说两句吗?” 穆煦问。
池君韬蹲在墓碑前,他带了一束蓝紫色的藤萝花,说:“我奶奶喜欢鲜花,您不喜欢,自奶奶走后,餐桌上便没有新鲜的花束了。”
“您总说不要怀念旧人,要向前看。” 池君韬说,“穆煦说人没了爱情也能活,我觉得你们两个更像爷孙俩。”
穆煦将手放在池君韬肩膀上,说:“让你讲两句,不是让你借机挤兑我。”
“我会过得很好,爷爷。” 池君韬放下藤萝花,“我结婚的时候,希望您能在天上围观,记得叫上穆煦的父亲。”
第99章 完美的一天
“快起来。” 穆煦掀开被子,“九点半了。”
“快起来。” 穆煦掀开被子,“九点半了。”
“今天不上班。” 池君韬将脑袋扎进枕头中,“让我再睡一个小时。”
“我有安排。” 穆煦说,“别让我丢下你,独自去滑雪。”
“滑雪?” 池君韬一个骨碌坐起身,“今天?”
“是的。” 穆煦拿起手机查看天气预报,“现在…… 零下三度。”
“去哪个雪场?” 池君韬踩着拖鞋站起来,随手抓一件嫩黄的兜帽卫衣穿上。
“密云。” 穆煦说,“给你十分钟刷牙洗脸,我在客厅等你。”
池君韬一溜烟蹿进卫生间:“三分钟就够!”
穆煦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弯腰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翻出一本护照,随意翻了几页,放进外侧口袋。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准备好了?”
“出发!” 池君韬显然十分兴奋,一是因为穆煦主动制造惊喜,二是因为一起滑雪,“我们开路虎过去。”
“行。” 穆煦说,“早饭在桌上。”
“喔…… 等下。” 池君韬看向穆煦,表情严肃,“你早上几点起来的?你昨晚睡觉了吗?”
“八点起的,我昨晚睡得非常香甜。” 穆煦说,他双手推着池君韬走到餐桌旁,“亲爱的丈夫,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你发誓你说的是实话。” 池君韬说。
穆煦说:“我发誓。”
“你说的是实话?” 池君韬说。
穆煦重复他的话:“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 池君韬拾起筷子,夹起一个鲜肉小笼包,狐疑地问,“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因为池琰去世了。” 穆煦说,“我不该高兴吗?”
“你应该高兴,只是直接说出来,让我有点不舒服。” 池君韬说。
“抱歉。” 穆煦毫无诚意地道歉,“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喝一口豆浆,“我尊重他,我恨他,这不冲突。”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穆煦说,他呼出一口气,“我应该举办一场狂欢,只有你和我的派对。” 他咬一口小笼包,蘸了蘸碟子里的醋和辣椒油,右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池君韬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池琰离世,他和穆煦的关系少了一堵墙,池家少了强大的靠山。池君韬心中五味杂陈,理不清他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更多的是迷茫。池家的未来是什么,他的未来是什么,他和穆煦的未来是什么,他们真的有未来吗?
“君韬。” 穆煦抽一张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指,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在家待一整天。”
“要去。” 池君韬说,他的犹豫仅有一瞬间,看向穆煦时他再次变回原来那个积极向上活力满满的人,“你都布置好了,不能浪费。”
“OK。” 穆煦把饭盒和一次性筷子扔进垃圾桶,“我们出发。”
墨绿色的路虎驶出收费站,池君韬问:“是去南山吗?”
“一个私人雪场。” 穆煦说,“场地比较小,一条中级道和一条高级道,我不喜欢人挤人,舒展不开。”
池君韬按照导航的指示转动方向盘,操纵路虎驶下高速,他感受到穆煦身上传来的轻松活泼,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内沉默半晌,穆煦说:“对不起。”
“什么?” 池君韬偏头看向他,“为什么道歉?”
“我太专注自己了。” 穆煦说,“他是你爷爷,他对你很好。” 穆煦发现,自己在池君韬面前愈发情绪外露,仿若被拔掉了控制阀,他双手交握,手指纠缠在一起,“对不起,我保证今天不再提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