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归
奉承的自然是罩着全家人的大哥,而下面三家,则从老一辈的身体比到小一辈的学习。好像赢过兄弟姊妹、亲戚朋友,得到别人的艳羡嫉妒,人生便有了那肯定的成就。
宋国强不用这种攀比,他是稳稳坐在胜利台上的人,只要接受别人的奉承就好,所以在筹办亲戚聚会时,他总是格外积极,格外要求逢年过节都要在他这个四合院里操办。
但今天宋国强似乎没那么高兴。原因是宋老四家的大儿媳开春刚生了孩子,至此宋家四兄妹除了他这大哥,都三代同堂了。
老四把刚百日的胖小子抱过来给他这大爷爷看,跟着貌似惋惜地感叹:“要是书华是个姑娘,你也该早就抱孙子了。”
老头还没来得及垮下脸,旁边的二婶接茬道:“上回我还跟大嫂说,我那表外甥女留下那对龙凤胎,抱养给书华他们就是最合适的。你看,你们不要,没几天就被一对不能生养的夫妻宝贝儿样领走了,多可惜。”
妻子在厨房,面对这些女人闲话里的揶揄,宋国强一肚子窝火又撒不出来,转而觉得自个很倒霉。说起来还有个儿子,别人说得更好听点,一个儿子拐回来一个儿子,他有俩儿子。但这种儿子,到头来连个闺女都不如。
“还有龙凤胎?”
“是啊,都才刚一岁,最合适的。要是我再年轻几岁,我都想领来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书华他们不要。”宋二婶瞅着她大哥,话里有话地问,“是你们书华不要,还是小陆不要啊?”
宋国强咳嗽一声,抿了口茶:“书华不要,小陆一贯都依着他。”他放下茶杯,“年轻人正是奋斗的时候,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有小陆奋斗就行了嘛,书华反正也在家,带带孩子不正好。大哥也是的,你由着他们,年轻人玩性大,啥时候自个才能想起来干正事。”
“就是,等书华他们回来,我们帮着劝劝。”
正说着,四合院的大门“吱”一声推开,正在话头上的两人回来了。宋老四抱着孩子,兴高采烈地去迎他们。
应付一番,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
“爸,我们回来了。”
“嗯。”宋国强应了一声,眼睛在儿子身上停了一瞬,总之是怎么看怎么看不惯,特别是他那头长发。现在天热,还扎成了辫子,整一个不伦不类。转头对另一个人招呼,“小陆,坐下休息休息,喝杯凉茶。”
其他亲戚倒是很知道帮宋书华解围,不待他父亲指示,那凉茶已经由他二婶递到了他手里。不过免得碍他父亲的眼,他端着茶杯,去了厨房找母亲。
午宴按照惯例,喝酒的坐一块,不喝的坐另外几桌。
宋国强见陆明臣旁边的位置被他四妹坐了,今日他是特别看不惯她,便说:“老四,你去他们不喝酒那桌,把位置让给庆学。”
“我咋就要去不喝酒那桌,我今天高兴,还就想喝点哩。过年都没和小陆喝上,我今天要找他喝两杯。”
被点名的宋庆学搬了个凳坐他四姑旁边:“小姑要喝酒,大伯你就让她喝嘛。”说着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明臣,“我也来陪陆总喝点,过年没碰上,我那酒喝得都不香。”
宋庆学有备而来,去年新年他被陆明臣灌酒出了洋相,心里一直记恨着,想找机会找回来。春节没碰上,端午总归是碰上了。
陆明臣轻轻撩了下眼皮:“承蒙大堂哥看得起。”
以往他并不这样意气用事,宋家家宴这些一贯比上比下的人没有人会来和他比,因为比不上。偏偏这宋庆学是个不开眼的。换作旁人,陆明臣也懒得搭理,但他唯独很看不惯宋书华这大堂哥。
寥寥几次接触下来,他都能想象到,他丈夫小时候肯定挨了这人不少欺负。这人真是欺负人惯了,连三十多岁了,大家角色地位早换,也改不过来这恶习。陆明臣还就偏想替他改一改。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其他人已经吃完收了桌,唯独这桌拼酒的还兴致高昂。
说起来是兴致高昂,不过是大家都醉了七八分,划拳吆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那宋庆学早就已经趴下了,吐完一通,还不愿意下桌认输,现在埋头抵在桌沿上,涎水长流。
陆明臣也醉了好几分,但并不妨碍他怂恿调皮的堂侄把那人的糗态照下来发在他们宋家家族群里。丈夫也在那个群里,虽然他从不发言。
他右手边是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丈人,看起来还端正威严地坐在主位,实际他是越醉得狠越沉默。左手边是宋家四姑,没想到这妇人酒量还很好,不输在座的大多数男人。
她又找陆明臣喝酒,陆明臣摆手,笑笑说:“喝不动了小姑,我求饶。”
“你咋这没出息,你家阿华都比你能喝。”
“是嘛,那叫他来陪四姑喝。”
“就是,把阿华给我叫来。”妇人喝多了话特别多,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大哥,还记得有年春节,阿华在旁边给我们倒酒。后来二哥喝不下,让阿华代,一杯五块,他还真愿意,一杯接一杯,把自个喝醉了。”
陆明臣打眼看了一圈,丈夫没在这屋。第一回 听到丈夫的童年往事,心里突然软乎乎的,陆明臣甚至举起一条手臂撑着脸,看向四姑:“是嘛,那他赚了多少钱?”
“赚好几十呢。”见有人感兴趣,她的兴致更好了,“阿华小时候是个小财迷,特喜欢攒钱,不过攒到最后都被堂弟们骗走了。”
听到这里,陆明臣脸上的笑意收起来:“那他不会哭吗?”
宋老四压低声音:“不敢。”说着看了一眼她大哥,“怕他爸。”
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他是当哥的,就该大气敞亮点。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点担当没有。”
宋老四翻了个白眼,跟这话不投机的大哥没啥可说的,继续拉着陆明臣说宋书华:“阿华小时候很可爱的,像个妹妹,我一直想要个他那样的闺女,可惜一连两个都是儿子。”醉醺醺的妇人眼睛一亮,“他还偷偷穿大嫂的裙子,真的该是个妹妹……”
陆明臣神色震动,酒全醒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啊……”
“老四,”宋国强的酒也醒了,皱眉压着声音,呵斥宋老四,“说什么胡话,喝醉了就去歇着。”
被她大哥一呵斥,宋老四酒也醒了三分,感觉自己当着陆明臣的面,似乎说错了话。赶紧赔笑道:“喝醉了喝醉了,走了,不喝了,学英,来扶我一把。”
酒局到此散场。
陆明臣压下心中疑惑,扶着丈人进房休息,随口聊天似的问:“阿华小时候真的穿裙子?”
“小孩子,不懂事。”说完这句,老丈人就说要躺会儿。陆明臣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疑惑就像是潭里的水纹,荡开又驳回,反复几次后,就猛地掀起了浪。
他一直以为丈夫女装是他去QUEEN表演前后才开始的。最好的情况是被现有的女装风气所蛊惑,跟着别人学,上台后发现发现很多粉丝,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时改不过来。次一些的情况是,丈夫真的喜欢女装。而最差的是丈夫内心就是把自个当做女人。
陆明臣觉得前两种可能性大一些,他了解过,跨性别者一般是从小性别意识觉醒了就对自己有了认知,青春期尤甚。而丈夫老房子的服装都很成人,也看到一些几年前的旧款式,过时了、旧了,丈夫也不扔,没有更早年的衣服很可能是他那时候还没开始穿女装。
他着实没想到,丈夫从小便有这种癖好。那是不是说明,他小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女孩?
他小时候的情况,也就只有岳父岳母最清楚。岳父已经醉酒睡着了,他便去厨房找岳母。
“小陆你咋来这儿啦,书华在房里午睡,你也去睡一会儿。”
“我不困,我来帮您。”因为喝了酒,天气也热,陆明臣有些脸红,说着这话的时候,有种特别的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