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
司昭自知已经惹恼了师父,哪敢再领这群人上去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撒谎说自己也是来寻老神仙的,无功而返,就此离开。
一行人十分沮丧,司昭问过才知道,他们来自西南边沿处的绛城,为城主的幼子寻药而来。司昭从前听过绛城这个名字,却没太大的印象,也没在年末宫宴上见过从绛城来的人,便猜想这个地方也许又远又穷。
他正愁没地方去,于是在城主与夫人面前自告奋勇,要替师父去瞧上一遭。
城主及一行人哪信得过眼前这个还一派稚嫩的年轻人,也仍不愿放弃,要亲自上山去寻仙人。
他们没有僵持太久,嫣红的云霞点燃了漫山松林,翠绿的青竹被烧得哔剥作响,在火光里流下泫然的泪光。仆从们以袖捂住口鼻,满眼惊惶失措,好似那个雨天,小童子第一次见到为天意崩溃的少年。
他在一片混沌里仰头看天,想起师父说过的那句:你没有下山的命。
熟悉的金光在眼底若隐若现,他有些遗憾,心想,自己要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下山就好了,就不会撞上这群人,害他们陪自己白白丧命于此。
一场山洪熄灭了这场火,裹挟无数生灵奔涌而下。司昭在巨大的涛声中听到了女人细小的哭声,她竟在求天怜惜,让她的幼子平安健康的长大。
算了吧,司昭心想,你求天还不如求我呢。
他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在母亲的臂弯里一字一顿地念着所谓“织云”的秘密。
他仰头问:“织云是什么?”
母亲话音带笑,声音柔得好似此刻浅红的云霞。
是秘密、是幻觉、是最后的愿望、是生而如意。
自下山那一刻起,司昭便死了,无怪明宴找不到他,谁又能从人间寻到一个去世十余载的死人呢。
至此,织云一脉终于被天收回,彻底断绝。
叶庭禾杀青了。
他和相熟的工作人员挨个告别,导演拍着他的肩说辛苦了,他便感谢导演这些天对他的照顾,在脑袋里使劲搜索社交场上常用的漂亮台词。
他满场走着,一一数过还落了谁,转眼就被陆平嘉捧着花抱了个满怀,他小傻子似的呜呜哭:“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这还没拍到一半呢。”
在场的人都在笑他,叶庭禾难得温柔,拍了拍陆平嘉的背:“你好好加油吧。”
只有小助理盯着他们,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心想豁出去了,这次回去一定要跟季哥告状!
后援会得到叶庭禾杀青的消息,原本策划了杀青应援,被季栩一口驳回了,但仍有不少粉丝试图来看他,一大群人被堵在外面。
叶庭禾这次没再满足他们,早早地回了酒店,当晚连夜飞走。
有粉丝一大清早在机场蹲他,明明没走VIP通道,却都扑了个空。
叶庭禾没回青螺,而是先去了另一个方向,江州的家。
自从几年前家庭住址被泄露之后,妈妈就不再愿意留在青螺,叶庭禾也随她心意,将新房子选在了千里之外的江州。
有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妈妈和自己到底是谁的心更狠。一个为了远离儿子,可以放弃自己在青螺的全部亲人朋友;一个为了报复她,宁愿自己名存实亡的家真正消失在眼前。
阿姨来开门时,被外头这个全副武装的孩子吓了一跳,小躲听到动静,竖起耳朵,从屋里蹿了出去。
就算大半年没见,口罩渔夫帽盖住整张脸,它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出叶庭禾,然后扑过去贴贴。
叶庭禾进屋便摘了口罩,他揉了一把拉布拉多的胖脸,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小躲趴在他肩上要舔他的脸,被拍了一下屁股。
小躲呜了一声,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脖颈。
叶庭禾低头,揉揉它毛绒绒的耳朵,带着笑说:“躲躲,你好胖啊。”
妈妈坐在前院的木椅上晒太阳,循声望了过来。叶庭禾却仿佛没有看见,抱着狗上楼去了。
他将无论如何都要跟进浴室的小躲锁在外面,在挠门声里洗完澡。
季栩也以为他会回青螺,这天早上没听到他的消息,打电话过来想问他去哪了,却没人接。
叶庭禾从浴室出来,阿姨给他端来盘水果,他随手放在桌上,回头就见小躲乖乖坐在桌旁,守着他的手机,轻轻叫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看清名字后回拨过去:“季哥,有事?”
季栩问他:“你去哪了?”
叶庭禾坐在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牛肉干喂给小躲,一边回答他:“江州,我妈这边。”
“这也不过节,你回家做什么?”
“在组里没赶上我爸过世八周年,拍完了正好看看我妈。”
他语气轻松,季栩就这个话题也不好多说什么:“行,我知道了。你回来记得跟我说一声。”
“又有工作?”叶庭禾问。
“井枝你还记得吗?她的新电影,过去试个戏。”
“不用罗阙了?”叶庭禾随口问。
罗阙是当年“小林照”之争中最后投票第一的那个,却和其余一百多个人一样输得彻底,成了叶庭禾上位的垫脚石之一。但他还是成功翻身了,靠井枝的《迷路风车》。
那年,《迷路风车》为井枝拿下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实现了口碑和票房的双赢,双女主身价倍涨,踏入一线。另外,还有一个获益者就是罗阙。
叶庭禾试镜没过后,是罗阙拿走了响响这个角色,从内娱鄙视链底层的秀圈一步跃入电影圈。
在那之后,就算井枝的电影大部分只拍女性,罗阙仍是她的片子里最常用的男演员之一。
严格来说,叶庭禾在内娱定位特殊,不该有对家,非要算一个的话,就是罗阙。
谁让他们年纪相仿,定位相似,还同样有被叫做“小林照”的黑历史。
“也用。”季栩说,“你俩竞争一下,赢了男主,输了男配。”
“好,我知道了。”叶庭禾答应得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八卦,“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还没有在一起?”
季栩卡了一下,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叶庭禾接着问,“是不是井枝姐出名之后,来给她送钱的冤大头就多了,用不着你了?”
季栩:“……”
叶庭禾一边摸狗,一边念着:“我感觉井枝姐更喜欢罗阙啊,要是最后还是他更讨姐姐喜欢,我被挤成男配,你会觉得很丢脸吗?”
季栩:“……不会。”
“好,我会努力的。”叶庭禾慢悠悠地说,“季哥你也要加油啊,我也想做在片场有后台的人。我有时候看到姐姐带着罗阙宣传,他整个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特别自信。”
季栩:“……”
叶庭禾:“说真的,好羡慕。”
季栩咬牙,忍无可忍:“你再这样就别去了。”
第21章
阿姨上楼来喊他吃饭时,叶庭禾只让她把小躲带下去。
“你也下来呀。”阿姨说。
“算了吧。”叶庭禾摇头,开玩笑似的说,“有我在,她还吃得下吗?”
下午,晴空万里,天气正好。
叶庭禾去院子里陪小躲玩游戏,他将球抛出去,小躲没叼住,一不小心滚到房门口,推拉门从里面打开,妈妈扶着墙出来,圆球骨碌碌停在她脚旁。
小躲跑过去咬起来,妈妈蹲下身,手伸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声音又轻又柔:“小狗乖。”
小躲便放下球,舔了舔她的手。
叶庭禾站在院子里的花树下远远看着,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妈妈蹲在推拉门旁,小躲躺在她腿边。她头埋得有些低,人看起来过于纤细,骨架还不如小躲的大。
她垂着眼,一下一下地给狗顺毛,声音低得像是在给它讲睡前故事:“今年夏天的时候,连下了好几个星期的大雨。有一天终于放晴了,小狗跑出去玩,在树底下挖出一个瓶子。你阿姨说,里头没装什么东西,就一块灰白色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