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所难
“高考作文要写至少半小时……”翁施整个人蔫儿吧唧的,垂着头说,“十分钟顶多开个头。”
“行啊,就给你半小时。”宋尧双手插着口袋,“我看你能组织出什么好借口。”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翁施猛地抬起头,看见宋科长一个利落的背影。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突然怦怦跳的很厉害,一种夹杂着委屈、自责、内疚、无奈的复杂情绪从心底翻滚而起,翁施被这种汹涌的心绪激的鼻头一热。
他知道宋科长是什么样的人,正直、责任心和原则感极强,表面上总是插科打诨不着边际,实际上在某些方面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翁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就让宋科长这么走了,宋科长就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快步冲了上去,跳上台阶,伸手抓住了宋尧胳膊:“宋老师,我不是故意想要做那些小动作的,我想留下来,想留在市局,想一直跟着你做物鉴……我知道我留下来的机会很小很小,所以我一点希望都不敢放弃,我就是太想留下来了……”
宋尧一只手被翁施拽着,另一只手插着兜,回头问他:“说完了?”
翁施生怕从他眼里看到失望和厌恶,瘪着嘴垂下头,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气馁:“嗯,说完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找借口,这件事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宋老师,对不起。”
“谁告诉你说,你留下来的机会很小很小?”宋尧问。
翁施讲义气,没把肖义宁供出来,嗫嚅着说:“反正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宋尧一巴掌糊在了翁施无精打采的后脑勺上,“你问过我了吗?物证科是我说了算,要留谁我说了算,这种事情你不来问我,反而把那老傻逼说的话当圣旨,把你调去他那儿呗?活少钱多,每天五点半下班走人,还能去洗脚城做个大保健。”
翁施立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宋尧:“我不想五点半下班,不想去洗脚城,也不做大保健。”
我就想和你大晚上的去逛超市。
“这一次,你为了想留用,给领导跑腿买这买那,那下回呢?”宋尧看着翁施,“你想升职,想加薪,想评职称,想争取家属房,以后想让你的孩子进好学校,是不是每次都要使同样的招?”
“不是的,”翁施刚抬起来的头又一点点低了下去,声若蚊蝇,几乎听不清,“……对不起。”
他真的没有巴结领导想得到方便的意思,他只是不敢不听老吴的话,如果他表现得好使唤、好揉捏,说不定老吴就愿意留他了呢,说不定呢?
然而,虽然他主观上没有这个想法,但客观行为上确实是他做错了。
“用你那呆瓜脑袋好好想想。”宋尧甩开翁施的手。
翁施又慌又急,手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在院子里孤零零站了一会儿,门卫拎着洒水壶,从保安室探出个半秃的脑袋:“小翁,你和宋科长聊完了?那我接着浇花了?”
小花猫不知道从哪儿鬼混回来,一脸的泥,肚皮一翻,躺在翁施脚边晒太阳。
翁施干脆也蹲了下来,失魂落魄地说:“叔,你干脆浇我吧,浇我个透心凉。”
“心飞扬!”门卫吆喝着接了下半句,“这雪碧广告我成天在电视里看见,你叔也是能跟上时代的。”
翁施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叔,你真幽默。”
蹲了十几分钟,蹲的脚都麻了,翁施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大腿,蹑手蹑脚地进了办公室。
宋尧在开电话会,王冕坐在他身边,帮他做会议纪要。
翁施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酸溜溜的。
他瞥了眼桌上的镜子,看见自己挂着一张苦瓜脸,简直不用化妆就能演一出三百多集的苦情剧。
果然嫉妒令人面目可憎。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圈,把背包反背在胸前,开始一件件地收拾东西。
宋尧从电脑屏幕里瞅见这呆瓜往包里放笔筒、笔、纸巾、书,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翁施东西不多,该带的都装上了,书包拉链也拉上了。
别人是拎包入住精装房,他是从单位拎包走人。
然后,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宋尧,又把拉链拉开,宋尧头也没回,于是他又沮丧地把拉链拉上;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宋尧,再把拉链拉开,宋尧还是没回头,于是他再次把拉链拉上。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得有七次,拉链开合时的“刺啦”声不断响起。
翁施可怜巴巴地看着宋尧,宋科长背对他坐着,手里还在转着笔,指尖无比灵活,水笔转的飞快。
宋科长还有闲情逸致玩笔,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沉溺于悲伤无法自拔。
翁施叹了一口气。
宋尧一直透过电脑屏幕反光画面看着翁施的一举一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翁施第八次拉开背包拉链,宋尧指尖一顿,把手里的笔“啪”一下扔在桌面上,对王冕说:“你接着记。”
而后起身走到翁施身边:“要走了?挺自觉啊。”
翁施点点头,然后从背包里摸出一本《榜样的力量》,递给宋尧:“宋科长,这个给你。”
“我要这个干嘛?”宋尧挑眉。
“给你做个纪念,”翁施说,“你以后看到它就能想起我了。”
宋尧哼了一声:“我想你干嘛?”
如此冷漠又决绝的回答令翁施悲从中来,耷拉着嘴角说:“你不想我,我也会想你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
翁施目光投向宋尧桌上那本被翻的卷起了毛边的书,宋科长天天捧着那本《榜样的力量》看,想必里面是有他极其敬佩的榜样人物。
“你能把那本书送给我吗,我也想做个纪念。”翁施说。
宋尧拒绝地很果断:“不行。”
一本《榜样的力量》十八块六,他的车模杂志可是每月限量,一本好几百呢!
翁施问:“那你能给我个什么当个念想吗?”
宋尧双手环胸:“不能。”
翁施急了:“拔根毛也不行?”
“你还想拔我的毛?”宋尧瞪眼,“拔哪儿的毛啊?”
唉,这该死的宋科长!
翁施脑袋里冒出一些比较下三路的想法,被自个儿闹了个大红脸。
“那我就走了,”翁施吸了吸鼻子,“真的走了。”
“等等。”宋尧叫住他。
宋科长挽留我了?
翁施喜出望外,眼里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宋尧朝他摊开掌心:“饭点到了,我午饭呢?”
希望的小火苗瞬间熄灭了。
我都这么落魄了,还要吃我最后一顿饭。
翁施撇撇嘴,从桌子底下的保温袋里摸出饭盒,放到宋尧手上:“那等你吃完饭我再走吧。”
“怎么?舍不得走了?”
宋尧接过保温盒,掀开盖子嗅了一口,有红烧排骨,香!
翁施闷声闷气地说:“饭盒我要带走的,可贵了。”
第17章 风的方向
翁施怀里揣着背包,坐在市局后门的一棵梧桐树底下吃饭。
一想到这是他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翁施心里边就难受,顿时香喷喷的泰国香米也不香了。
脸上忽然一阵湿湿的,难道我哭了?
Beta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翁施悲怆地摸了把脸颊,果然摸到了湿漉漉的水渍。
他舔了舔指尖,将泪水和饭菜一并咽了下去,好苦涩。
后脖子忽然一凉,翁施“咦”了一声,反手摸了一把,又摸了到水。
他这回觉着不对劲了,抬头一瞧——原来不是他哭了,而是树上的蝉疯狂往外喷射!
“呸呸呸!”翁施赶忙清嗓子,呸了三声又被口水呛了个正着,“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