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人所难
“她让我觉得——”翁施哽了一下,呼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感觉我就是挺没用的。”
鼻子痒痒的,翁施特别用力地揉了揉鼻头,笔尖揉得通红。
“怎么没用了,”宋尧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了,“和我说说。”
翁施坐在马扎上,比坐在地上的宋科长高,他扭头看着宋尧,几秒钟后垂下眼睫,瓮声瓮气:“说不来。”
“那就歇歇。”
宋尧没有继续追问他,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伸直,就这么和翁施一块儿靠墙坐着。
翁施托着下巴,看着空气里飘着的一粒小灰尘,小灰尘不起眼,打着旋儿往上浮,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混进了一团尘埃里,翁施再也分不出哪粒小灰尘是他刚刚盯着的小灰尘了。
他就像这个融入尘埃里的小灰尘。
自从摘除腺体以后,翁施几乎没有经历任何的心态转变,很坦然地接受了“我成了Beta”这个事实,并且也很适应“Beta就该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认知。
他太习惯被忽视,所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至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认知或许根本就是错的”。
后来,翁施在网络上知道了尚队长的故事,他浑身的血都热了,在网上和那些反对Omega报考警校的Alpha据理力争;他也默默关注了一些为Beta发声的社会组织,翁施羡慕他们、钦佩他们,然而一旦回到了现实世界,翁施又开始做回那个习惯被忽略的Beta。
他活得好懦弱,又实在是好矛盾。
这个命题对翁施来说太沉重了,他又吸了吸鼻子。
“还难受吗?”宋科长问他。
翁施点点头,终于坦诚道:“其实王乐乐的那个组织我知道。”
叫做“B看见”,读作“被看见”,“被”字谐音“Beta”。
高三下半年,翁施偶然见到这个公益组织在进行一次路演,发宣传单的志愿者中有一个意气风发的Beta小伙子,他笑着和翁施说你也是Beta呀,要不要加入我们?
那是翁施最消极的半年,他和爸爸说想报考警校,爸爸和阿姨都不赞成,好好的Beta,学个文学类的专业就最好了,以后当个行政啊文员啊之类的,安安稳稳的多么好。班主任也劝他不要考警校,同学们都觉得他不自量力。
他那时候头发蓄的很长,把眼睛都遮住了,慌忙拒绝说算了算了,我不行的。
志愿者说有什么行不行的,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们团结力量大。
翁施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似的,都不敢看那群志愿者们炯炯有神、充满希望的,狼狈地落荒而逃。
这故事不长,也没什么内涵,翁施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宋老师,你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吗?”翁施看着宋尧,怯生生地问。
宋尧说:“挺没用的。”
翁施呆愣愣的“啊”了一声,眼睫毛扑簌簌地颤抖,就和要哭了似的。
“这么屁大点事儿,你就记到现在?”宋科长往他后脑勺薅了一把,“坐门边瞎矫情,活生生耽误我四十分钟?”
翁施鼻头酸溜溜的,眼睛里浮起亮晶晶的水光。
宋尧站起身,走到翁施正前方,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身:“你考上警校了,你现在是人民警察,能不能长点儿出息?”
翁施眼眶里冒出两滴水珠子,没来得及滚出来就被宋科长用指腹擦掉了。
“哭哭哭,哭什么哭,”宋科长动作很粗鲁,翁施脸蛋都被他擦变形了,“你高三那年几岁?十九?十九岁的高中学生是有不勇敢的特权的,我十九岁那会儿还被鹅追的满街跑呢,我也像你这样,抱个小板凳坐地上伤心?”
翁施咧着嘴笑了。
“现在知道笑了,”宋科长轻轻叹了一口气,总算找着了点儿前辈安抚后辈的感觉,“你现在二十三岁,不是十九岁的你了,长大了,壮实了,就有勇气了。”
“那你现在三十多了,你还被小花撵着跑,你长大了,壮实了,”翁施眼睛亮闪闪的,“怎么还是这么没勇气。”
宋科长:“……”
操了,这小白眼狼,就不该安慰他,哭死他得了!
翁施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高大的宋科长,忽然想如果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在他觉得最消沉沮丧的那段时光里,如果能够遇到宋科长该有多好,他不用等到二十三岁,宋科长会把他照亮的。
“起来,活儿没干完就偷懒。”宋科长直起身子,踹了他一脚。
翁施揉揉膝盖:“宋老师,你搀我一把。”
“干嘛呀?碰瓷儿是吧?”宋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翁施撇撇嘴,指了指大腿,哭丧着脸说:“脚麻了。”
宋尧乐了:“活该!”
宋科长怎么这样,真没有同情心!
宋尧没搀坐马扎上起不来的小呆瓜,捞起白大褂打算送去洗衣房消毒,走到门边脚步忽然停下。
“哎。”
翁施揉着膝盖,没好气地说:“干嘛?”
宋尧倚着门:“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是吧?”
“说什么?”
“你是我见过,”宋科长摸了摸鼻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最勇敢的Beta。”
翁施愣了愣,又想哭了。
兵荒马乱的周末过完了,接着是更加兵荒马乱的周一——金秋十一月的警运会终于来了。
翁施准备了十多篇加油稿子,就等着宋科长比赛的时候投稿给广播站,用他的实际行动给宋科长鼓劲儿。
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广播员竟然是卓科长!
翁施心说完了完了,卓科长不会故意不念我的稿子吧?
第43章 跑前准备工作(二更)
为了这场金秋十一月的盛会,翁施从给宋科长报名那刻起就开始了紧张的准备。
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宋科长上场发挥了。
万米长跑安排在下午,从早晨开幕式,翁施就围在宋尧身边叽叽喳喳不消停。
田径场上正在跑两千米,跑道边围满了呐喊助威的人,也不知道哪个傻逼分局弄来个鼓号队,敲一下锣喊一声“加油”,翁施得扯破了嗓子说话宋尧才能听清。
宋科长在看台上看了会儿比赛,挺无聊,于是迈着步子往主席台后边的小树林走,打算去抽根烟,翁施拿着纸和笔,小跑着跟在他后边。
“宋老师,我准备了蜂蜜水、淡盐水、10度的凉白开、40度温白开,还有90度的热白开。专家建议前五圈喝蜂蜜水,第六圈开始喝半口淡盐水,之后就都喝温白开水,这样最好了!”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把宋科长逗乐了:“哪个专家说的?”
估计场上比赛进入到了冲刺阶段,忽的一阵锣鼓震天响,翁施被震了个激灵,赶忙捂着耳朵,嚷嚷:“悟净大师,就是成天上电视那个呀!”
“那孙子去年就因为诈骗被抓了,”宋科长咧嘴,“牢底坐穿。”
翁施生怕宋尧听不见,拔高分贝喊道:“但他这套长跑饮水论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宋科长掏掏耳朵。
“宋老师!”翁施嗓子都喊哑了,“你能听清吗?听见了吗!”
宋科长无奈地扶额,嘴里叼着烟,把小呆瓜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拽了下来。
“能听见,傻帽儿似的,嘚吧嘚。”
翁施这才注意到,原来他已经追着宋科长到小树林里了,震天响的锣鼓声被主席台隔绝,只能听见个大概。
他嗓子都喊得冒烟了,不高兴地说:“那你不早提醒我,我喊了那么久呢!”
真是不懂事的宋科长,以后在一起了肯定也不知道心疼人,真发愁。
“你他妈!”宋尧气笑了,“是我让你喊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翁施撇嘴,开始说正事,“喝水计划一定要严格执行,到时候我在场边陪跑给你送水。宋老师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