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上
贺予沉默着——他在真相面前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谢清呈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贺予年轻,血热,在这样的耗费下,力气剩下的比谢清呈多很多。
他就用这让谢清呈无法反抗的力气,忽然把男人抱到了那窄台上。
谢清呈挣扎不过他,谢清呈的体力流失的太多了,只是一动,就被贺予从水中狠狠地按住。
少年仰着头,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看着谢清呈。
贺予什么话也没再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他自己的心都已经乱作一团麻,萦绕其中的不知是恨,是伤,是怜,是悔,是求不得,还是怅然失。
他就这么仰头望着谢清呈,死死制着他,不让谢清呈下来,不让谢清呈和他交换位置。
在冰水彻底淹没头顶的那一刻,贺予眼眸湿润地望着谢清呈,嘴唇一启一合。
那声音微弱,像海难中淹没的尸骸,珍宝……悄然沉入水中。
可是谢清呈确定他还是听到了。
他听到那个少年在说话。
就像曾经那个少年冒着危险返回火场,也要救出深陷在火海中那些或许与他有些许相似的病人们一样。
他说:“如果你能活着。谢清呈。”
“那你一定不要像记得秦慈岩一样记得我。”
“因为我讨厌你,你骗了我,你抛弃了我……我讨厌你,我不要被你记得……我得先走了,以后最孤独的人是你。你没有同类了……谢清呈,你戴上假面,回到正常人的社会中去吧。”
“忘记掉这些事。”
“你还没有那么老,如果可以活着,你还能够重头再来的,去得到一些……你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水母沉入汪洋内,没有脊髓,没有心脏,没有眼睛,纯澈的就像天空中飘落的一朵云。
局外人看它们,就像看怪物,这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的生命,怎么会有感情?
但也许它是有的。
在它短暂的生命中,它曾经很爱很爱这个世界。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超越了血肉之躯的深爱,它们才能在这地球上,度过那漫长的六亿五千万年……
贺予目光湿润地注视着谢清呈,然后一点一点地,被大水淹没了。
第96章 我的同类
再醒来的时候,贺予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洁白当中。
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死了。
直到周围医疗监护器的滴滴声传入耳中,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怎么回事……他不是该被淹死了吗?
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手上戳着点滴,不方便起身,而旁边床头柜上则漆有医院的名字。
“……” 原来他是被送到影视城附近的综合病院了。
溺水昏迷前的事情迅速涌回脑内,撞的贺予一时有些发晕,轻微的脑震荡似的。
谢清显是精神埃博拉患者初号是用药最完全,活得最稳定的那一个…… 谢清呈瞒着他,什么也没有和他说。
谢清呈有许多要做的事情,他是一开始谢清呈就没有想要选择,后来又被第一个放弃的东西。
但是……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谢清呈的不对。
这个男人是会拿自己的生命去榨出价值的人,把自己的血泪都不放在眼里。对于这种人,贺予又有什么好再多要求的?
“醒了?感觉怎么样?” 失神间,旁边有个沉冷的声音传来。
贺于蓦地回头,见鬼似的,竟看到谢清呈掀了隔帘走进来。
谢清呈的脸庞有些白,血色不那么充足,但他的状况看起来比贺予要好的多,至少不是病号服,而且自由行走。
贺予惊了一下,沙哑地咳嗽:“你……”
谢清呈在贺予身边坐下。
贺予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这是个 VIP 病房。
“如果你要找其他人,比如你母亲的话……”
“不要。”贺予一把握住谢清里的手腕,将似乎打算站起来的人又拉回身边。
“我不找他们,我就要你。”
“……”
“谢清呈,你和我说在摄影棚里说的那些话……” 谢清呈沉默须臾:“你不会希望我为了那些话,把你谋杀在这里灭口吧。” 贺予瞪着他。
“那就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谢清呈因为没有溺水,只是着了些凉,所以人很清醒。
他低头看着贺予的脸:“这样对你我都好。” 贺予看得出谢清呈其实有点后悔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结果他们俩现在都还活着。
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们俩都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当时发生的一些对话,谢清呈现在不想再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酒醉胡言,醒来都会后悔,何况是生死关卖的倾诉。
谢清显看上去很平静,没任何波澜,打定主意要把这一章用三言两语揭过。
“是吕总发现了你不在,到处找你,有人和她说你去了摄影棚,她就带人赶过来了。”谢清呈简单地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一遍。
“确实就差一点点。”
“其实在他们设法打开那个门的时候,你已经窒息昏过了,但是溺水的时间不长,如果时间稍微再久一点,泄水抢救也恐怕来不及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谢清呈静默片刻,这样做了个总结。
他一直以来都习惯于戴着面具生活了,而此时此刻,他的面具已经在贺予眼前摘落,这让他竟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姿态面对这个少年。
他只能这样僵硬地把话交待完了,和往日一样冷静从容。
谢清呈并不想改变些什么,甚至近乎无情地想把面具又戴回脸上。
可郭襄见过了杨过的脸,再覆上假面,又还有什么用?
大哥哥的眉眼都已经被小家伙瞧得真真切切。
贺予坐在病床上,几缕碎发都是乱的。
他能预料到谢清呈的闪躲,但没想到谢清呈居然能够把自己的情绪处理的这么干脆利落,
就像剔除一段坏死的神经,切下一块无用的血肉。
贺予原本还沉在些许伤感和感慨中,这下顿时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咬牙切齿地: “谢清呈,你……你难道就没有任何话想和我说吗?!”
“你刚刚和我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你还和我讲了没人知道的秘密,我现在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了。那你呢?你就一点点的改变都没有吗?” 谢清呈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从他们获救的那一刻,他就明白等贺予醒来,自己一定会面临男孩子这样的逼问,所以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回答。
尽管最后那一刻,贺予和他说的话,多少给了他内心一些触动,但谢清呈是一个习惯了低感情回馈的人,更何况那时候贺予还说“讨厌他”,让他“独自活着”。
那他又不太会转变,他一个大直男,尽管心理学学术上研究的到位,个人情感上却純感的不行。
虽然他不能理解贺予为什么“讨厌他”,却要把最后的求生机会让给他,但既然贺予这么说了,那他也自然就收到了贺予讨厌的情绪。
不会去自作多情。
而且贺予这人对精神病人都是优先保护的,甚至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这一点他从前见识过。
他想,贺予选择把机会给他,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所以谢清显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了口.竟然是依旧能把贺予气死的讲道理的口吻——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撬开他一道口子。
结果他们从鬼门关回来了。
谢清显的防御界限就也重新打开。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谢清显用和孩子解释太阳为什么会发光的平静态度,对贺予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改变?”
“你从前不知道我是谁,但我一直都很清楚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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