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雪人
冬至捏着手心里的银表看他打盹,这段日子以来,念筝把他照顾得很好,几乎是无微不至。
今上午穿着花棉袄爬树,只是想给他看看树上的黑鸟窝里有没有鸟蛋,结果鸟窝里空空如也。他下树的时候还差点摔了,灰头土脸蹭一身泥,脸上却神气,说等到开春就肯定有了,烤鸟蛋香得狠,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待到开春吧。
冬至想到这笑了笑,随即又望向远处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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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念筝挎着军绿色斜挎包骑着破大杠自行车,下坡的时候站起来蹬,老远就喊冬至的名字。
过了今年除夕他就十八岁了,念老太太在村里教了一辈子书,教学生也教他。今年暑假他在镇里上完高中就去隔壁村里教小学。
来回太远,早上可以带中午饭去学校,到时候师傅给热一下,但是他宁愿再骑四十多分钟回家,没别的,他想和冬至一起吃饭。
今天是个难得的暖和天,地里麦子绿油油一茬,但总归是冬天,太阳像睡在保温层里,温和地浸润着少年的端秀眉眼。
冬至站在大门口,看他骑着车冲过来,也笑,“别摔了。”
少年在他面前急刹车,把车子扔给他就往屋里跑,“今天我们吃什么?”
冬至做饭水平实在有限,但好在味道尚可,念筝哪管好不好吃,冬至做的他都喜欢。
今天是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炒肉,外加几张外焦里嫩的烧饼,当然是念筝事先烙好的,某人只管加热。
“明天有集,我带你赶集去!”他风卷残云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冬至手里的筷子一停,轻轻嗯了声,低头继续吃饭。
因为贪恋中午一起吃饭的二十分钟,他得来回骑快两个小时的车子,但念筝乐此不疲。吃过饭马上又跨上车朝冬至挥手:“我走啦!晚上我给你烤红薯吃!”
冬至在刷碗,顺手往围裙上抹了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翻起来的衣领子,随口问他:“钥匙带了吗?”
念筝不疑有他,“带了。”
“嗯。”冬至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骑出去一段路,念筝回头看,发现冬至还站在门口的枣树底下看他,他又开心地朝他挥挥手,冬至懒懒抬了抬胳膊。念筝赶着走,回过头骑得飞快,很快消失不见。
念筝回家的时候,冬至已经做好了晚饭,连烤红薯都做好了,虽然烧糊了两个。
“快尝尝我的手艺。”他今晚总是笑,他一高兴念筝也高兴,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很捧场地夸赞:“好吃!比我做的好吃!”
冬至这次吃得很少,在一边看他吃,帮他剥皮,抬手帮他擦掉嘴边的残屑。
临睡觉前,冬至在他屋里坐了一会儿。那炕到念筝大腿,平常上着都费劲,冬至坐上去,腿竟伸得自如,穿着花棉袄往那一靠都赏心悦目。
“我们明天要早起,赶集要赶早,才能买到好东西,快过年了,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念筝摇头晃脑。
冬至坐在他身边摸他的后脑勺,“给我买新衣服,那你呢?”
“我这衣服都挺新的,不用买。”念筝满不在乎,对明天的采买有着精准的计划。
往日他巴不得冬至能和他多待一会儿,但今天准备等冬至回小屋之后把家底掏出来数一数,等了又等见冬至还不走,便催促道:“快回去睡吧,明天要五点半起。”
冬至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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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有
第5章 05:火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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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在半夜烧起来的,火光冲天,噼里啪啦。念筝惊醒,外面赤红一片。睡意瞬间消失,他连鞋也顾不得穿,连滚带爬地冲出去!
只见冬至平常睡觉的屋被火舌吞噬,浓烟滚滚,摇摇欲坠。
“冬至!”念筝什么都顾不得,光着脚往里冲。
陈春江是村里干部,起夜的时候看见这边有烟,披着棉袄拖着布鞋跑过来的。念筝家大门没锁,他推门而入时,正巧看见念筝这个不要命的往火里钻!
“你疯了?!”他拦腰抱住念筝拖回来。后面跟着来了几个男人女人,大家伙帮忙救火,拿桶的拿瓢的,水泼过去刺啦变成一股子蒸气,根本不管用。
火势愈加凶猛,念筝被拦着。冬至的腿还没好,肯定在里面,他不能等着冬至被烧死啊。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眼泪决堤一样,他又要立个坟了么?奶奶的坟上还新着。
他不能等着!一矮身从拦着他的人身边钻出去。从小他就跑得快,因为瘦也灵活,跑到门口竟没人拦得住。
就在他即将冲进去的时候,腰被死死抱住,脚都腾空了!
冬至没想到这小孩力气能这么大,手脚乱踢,生挨了好几下,见他还不要命往里冲,干脆把他掼到地上压着,他气极:“你不要命了!”
“放开我!”念筝这会儿疯魔了,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知道这人要拦着他救冬至。整个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嘶吼出不似人的声音。
冬至用力捏着他肩膀,咬牙忍着他的拳头,“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等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念筝终于安静了,眼神缓缓聚焦,冬至的脸从模糊变清晰……
“你是……冬至?”他喃喃道,“你没死么?”
“闪开!都闪开!”一个嘹亮女声吼出来,只见孟晓红拉着长长的水管冲过来,这是平日里用来浇地的管子,又粗又长。
众人见状,纷纷跑回家拎水管,终于,在天蒙蒙亮之际,火熄灭了。
陈春江瞅一眼墙根底下紧紧抱着的两个人,带着大家回去了。他得查清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那个出现在念筝家的陌生人究竟是不是个好人。
院子恢复平静,浓浓的火烧过的气味还弥漫着,天上飘飞着灰屑,像陨落的鸦羽。
“冬至,我们回屋睡觉吧。”念筝爬起来,紧紧拉着冬至的手,带他去自己睡觉的屋。
小屋已经全都烧没了,正房的墙壁熏了满墙黑,好在没有波及。念筝拽着冬至洗了手和脸,脚没什么知觉了,冬至按着他的双脚泡了会儿热水才缓过来。
念筝汲着布鞋,玩偶一样僵硬地钻进被窝。拍拍身边,对冬至说:“你也进来,咱们睡觉吧。”
冬至顺着他的话也脱了外套进来,他身上穿的是第一次见面的西装。念筝直愣愣地盯着黑西服,眨眼睛很缓慢,好像不能控制自己身体一般。
他平静地背对着冬至,比起说话更像在自言自语:“睡觉吧,睡觉吧,我们快睡觉吧。”
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越来越急,发出不正常的声音,冬至不放心去掰他肩,转过来一眼这人哭得快窒息了。
“喘气!”冬至拍他的脸,焦急道:“快喘气!念筝!听话!”
念筝像溺水的人,眼前一片白,嘴巴张得老大却吸不进来空气,快死了,我快死了,他残存的潜意识在叫嚣,终于两眼一黑,没意识了。
他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瓦数很低的电灯泡被长绳吊着,身边围着孟晓红,陈春江和冬至。
“你醒了?”冬至先开口,声音是哑的。
念筝眨眨眼,表示自己在听。
陈春江问了问,不知道是哪来的流浪汉,傻的,四处扔火柴,昨晚上烧着不少地方,但大都是草垛,只有念筝一家烧起来了。
听到这话,念筝也没个反应,只一瞬不动地盯着冬至,陈春江两口子对视一眼,孟晓红对冬至说:“我们先回去了,你……你出来一下。”
冬至要起身,念筝立马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陈春江和孟晓红先出去,过了一会儿,冬至从屋里出来。
看着这个和村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陈春江是怀有戒备的,他面色铁青,瞅了一眼屋里,“你过来。”
三个人走到大门口,陈春江站定,压低了声音说道:“念筝的奶奶有精神病,时好时坏,年纪大了就没犯过,这事儿念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