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煦
醒了。不饿。不想起来。
于尽在心里这样回答,但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睁着眼望向天花板,房间里静得听不见呼吸。
孙韵芳一开始当他睡懒觉没醒,就没再叫他。但时间越来越晚,任她怎么喊,也没有半点声音回应她,她打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她开始有点慌,担心他在房间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把阳台上的杂物搬开,从阳台一侧可以从窗户里看见于尽的房间,好在窗帘没有拉上。于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孙韵芳声音有些惊恐,大声地喊他:“圆圆,圆圆!”
于尽听见了,然后转过头,直直对上窗外孙韵芳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空白的,冰冷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孙韵芳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声音悲切:“圆圆,你怎么了?你告诉妈妈,你开开门好不好?”
可是任她再怎么叫,他也再没有过反应。
陆千煦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一天一夜都联系不上人让他冷静不了,好在之前有记下于尽家里的地址,下午他买了张机票就过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中仍有没来得及掩饰的焦急。
“阿姨你好,我是于尽的朋友。”陆千煦朝里望去,想要寻找那道身影,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孙韵芳就已经转身进了屋,站在于尽的门前恳求:“圆圆,你朋友来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陆千煦一听这个话,立刻冲到了门口,庆幸自己过来了,又担心门里的情况。“小鱼,是我,陆千煦,你开开门好不好?”
见里面没反应,陆千煦立刻就要撞门,也不管旁边的孙韵芳,自己就开始动手。
他踹门的时候连着整个房子好像都在震,门开的瞬间他心里闪过许多不好的画面,但幸好,他的小鱼还好好的坐在床边,就望着门口,无声地哭。
孙韵芳扑进去抱着他开始嚎啕大哭,陆千煦靠着门气喘吁吁地望过去。他的小鱼哭得嘴唇都在颤抖,小脸一片苍白,大睁着眼望着他,可怜脆弱得叫他心疼。
孙韵芳起身给他披上被子,抹了把眼泪,什么也没问,“饿了吧,妈先去给你做饭。”
她一走,顾不得门关不上,陆千煦立刻过去抱住于尽,把他往自己胸口按,像是劫后余生般感叹:“我想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于尽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们一直紧拥着对方,好像这样还不够,又好像一个拥抱就已经满足了。
等到一切都平复下来,于尽哑着声音开口:“胡远,说的那个心理医生……”
陆千煦亲了亲他沾着泪水的脸,“好,我去联系。”
饭桌上孙韵芳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于尽的件件事情都刨根问底,她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刻意地笑,像一位不熟练的母亲。
晚上陆千煦和于尽一起睡,门关不上,他们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讲话,悄悄地接吻,像青春期躲着家长谈恋爱的少年们一样。
第二天一早陆千煦是被陆勋的电话叫醒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要他今天回去吃晚饭。陆勋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还是在他面前说话十分有分量的一个,他不好拒绝。况且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他昨天走得急也什么东西都没带,不可能在这里长待。
他在手机上订了中午回去的机票,三个人沉默地吃早餐,孙韵芳偶尔跟陆千煦寒暄几句。
吃过饭收好碗,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说不出来的尴尬。
孙韵芳扫了一遍地,又洗了一些水果,一停下来三个人又面面相觑。
“我下楼扔垃圾,小陆你多吃点水果。”她挽了挽鬓角的发丝,明明那天已经去染过,但还是可以看见夹杂着几根白发。
留下的两人沉默了一阵,然后陆千煦坐近了一点,握住了于尽的手。
“还有多久走?”于尽靠在他肩上,不舍地问。
“再呆两个小时。”
又是一阵沉默。于尽像是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我之前,害怕去看心理医生。怕他们问我以前的事。”
陆千煦摩挲着他的手心,无声地应答。
“我以为就这样就可以,彻底好起来。”于尽的声音很冷静,很多事情,真正想讲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如果真的要把伤口先揭开,才能彻底痊愈,那我想要第一个看见我伤口的人是你。”
于尽以为自己会哭,会难以启齿,但等到真正讲完,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我总是太没用了。”
陆千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不稳,“不,你很棒,很勇敢。会越来越好。”
身后传来一声低泣。孙韵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玄关边,眼中满是歉疚的泪。
她的身影单薄,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她开始老了。她没享受过年轻,那些年轻的日子现在在她心里想起来都被“受罪”两个字概括起来。
但她以为自己至少是做好了一些事的,撑起了这个家,当了一个不怎么称职但至少顺利供养他成长上学的母亲。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保护好他。
于尽过去抱住她。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褶皱,感受到怀里身躯因操劳带来的嶙峋。
很多无法言状的东西包含在这样无声的拥抱里,比如迟到多年的歉疚,比如相依为命时彼此才懂得的脆弱,比如不曾言明的矛盾短暂对峙过后的化解。
中午孙韵芳做了满桌的菜,为了让陆千煦可以赶上飞机,很早就吃饭了。
于尽说自己等会儿送他去机场,从他们这里去机场还有挺长车程。
他帮孙韵芳一块儿收拾碗筷,在厨房里他们像平常人家一样聊天。于尽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去过医院,医生说了些什么,之后要去哪治疗。
然后平静地、坦然地说出了他和陆千煦的关系,“陆千煦是我男朋友,他陪我走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妈,我觉得他很好。”
孙韵芳洗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利落地过水擦干,但没说话。
于尽接过她洗完的碗整齐地摆到橱柜里,继续说:“今天也算是把他带给你看过了,是不是?”
一直到最后一只碗洗完,孙韵芳整理厨具,然后低低地回答,“嗯。”
在去机场的路上,于尽告诉陆千煦自己刚刚跟他妈出柜了。
“我在利用她的愧疚,我还挺坏的是不是?”
“嗯,有一点。但很聪明。”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不顾前面出租车司机多次从后视镜里打量的眼神。
于尽笑完,靠在陆千煦的肩上,不知道看向哪里,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她是一个好妈妈。”
“你也是一个好儿子。”
于尽觉得自己跟陆千煦呆久了,脸皮好像都变厚了,因为他知道前面司机会听见,但还是忍不住说:“嗯,你也是一个好男友。”
“不吧,我觉得我是一个好老公。”
当然,他的脸皮永远厚不过陆千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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