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雀
“下午路过冰岛,想给你也看看。”
镜头转回来,傅珣裹得严严实实出现在镜头里,但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被冻得通红,每次呼出的白气都会立刻笼罩住面孔,像一台不断运作的蒸汽机,整个人都被背景里的极光映衬地发亮。
陆荷阳一瞬间有想流泪的冲动,好像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过分的思念,这些似乎都可以承受,不可承受的是,面前这个人隔山隔水,捧到眼前的那颗真心。
傅珣察觉到不对劲,用牙齿咬下手套,伸出冻红的手指擦了擦手机屏幕,又将手机举高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你在窗边?扣子都没系好。”傅珣看到对方锁骨处露出一抹淡淡的痕迹,他发觉尽管他拼命让自己忙起来,就这一点暧昧的遗迹都能轻而易举引起他的热望,他想他想得不得了,想他的身体,他的亲吻,又或是什么都不做,就看他在吊椅上将脚蜷起来晒太阳翻一页书;想将一切好的都分享给他,西班牙教堂的彩色玻璃、浓郁奶油和蘑菇酱的诺曼底小牛排、海滩与湖泊、雪山与极光,“快回卧室去,都已经感冒了。”
陆荷阳就又爬到床上去,用被子覆盖住发凉的脚趾,镜头带过床头柜上的退烧药,被傅珣眼尖地捕捉到。
“你发烧了?”
陆荷阳又吸鼻子,伸手将退烧药推远:“下午发烧,现在已经退了。”
傅珣保证:“我会尽快回去。”
但再快毕竟也是跨国,他的焦灼落不到地。
“不用担心,已经退烧了。”陆荷阳急忙回答,“真的。”
然后又冲着镜头展示温度计,太模糊了,刻度微小根本看不清,一晃而过:“你在那边好好工作。”
傅珣点点头,又说:“下次带你一起来。”
陆荷阳笑着说“好”。
第五日收到傅珣寄来的明信片。正面是一幅摄影作品,拍摄地是比利时布鲁日的波尼法爵桥,一条运河从桥下潺潺流过,河水如明镜倒映出极致透亮的蓝,白云如鱼,在水面浮游,两岸林立砖红色的低矮建筑,如星罗棋布的漂亮手办。
翻过来是傅珣的钢笔字——
荷阳:
以前觉得自己做不来这种事,你最了解我的,哪怕念书的时候,作文也不愿多写一个字。今天路过布鲁日,却突然很想提笔给你寄去只言片语。但真的落到纸上,又觉得描述得乏味,不足身处其间的万分之一。不知你想不想听我说布鲁日的烤苹果很好吃,夕阳下的哥特建筑熠熠生辉,还有今日街头有戴头巾的妇人问我买不买花,我第一个想到你。
爱你的珣
绊倒铁盒
*波尼法爵桥,也叫“一见钟情桥”
第63章 我们结婚(正文完)
按照计划傅珣周二就会回来,因此周一陆荷阳在去学校的路上想,是否应该今天多加一会班,好在明日腾出更多空余时间来。
今日课程排得很满,上午是心理学的专业课,下午是全校的通识课,答疑到四点半才结束。等踏出教室的时候,温度比早上出门时又低几度,潮湿的感觉更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被打湿羽毛的雁,负重飞行。他将刚刚洗净还泛潮的手藏进口袋御寒,走出教学楼。
刚迈出去几步,背后跟上来一个人,以为是学生,陆荷阳微微侧过头,去觑那个影子。比自己要更高一些,也是双手插兜,看起来似乎在模仿自己。
他拧着眉彻底回过头,表情一瞬间松弛下来。
“傅珣?!”陆荷阳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手机,确认日期,话没来得及说完,被对方一把扯过手腕,拽至无人的楼后。
一整墙深红色的爬山虎,如攀升的火焰,陆荷阳后背抵在那里,被傅珣咬着嘴唇亲吻。是很强势的吻法,齿与齿磕碰在一起,不断噬咬和吸|吮,陆荷阳对这份近乎掠夺的思念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傅珣身上带着寒风的冷冽,和从欧洲撷来的一丝圣诞玫瑰的淡香,似乎是一下飞机就赶来这里。
下一堂课即将开始,许多学生熙熙攘攘涌来,楼前人声如沸腾的水,浮泡迭起,喧闹不休。傅珣拉开大衣,将陆荷阳往深处藏了藏,吻没有停,只是渐变为春雨般的悱恻缠绵。
等四周重新寂下来,傅珣才允许他呼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垂着目光审他眼镜后因缺氧而迷蒙的双眼。
“你提前回来了?”陆荷阳无意识地攥紧傅珣大衣里的衬衣衣领。
“嗯。我不放心。”
两个人嗓子都是哑的,沉得似乎随便说句什么都像是情话。
“有没有想我?”
“没有。”陆荷阳笑,鞋尖抵着傅珣的鞋尖。
傅珣就用手掌捏他的腰。陆荷阳笑容扩大,像收不拢涟漪的一池湖水。
“想了,想了。”
讨饶过后,又敛一敛神色说:“真的想了。”
不能更真的那种真。
傅珣满意了,放开他后退一步:“回办公室?”
“嗯。”陆荷阳回应,两个人从楼后走出来,不约而同选了靠近音乐教室的那条路。那里人没有这么多,靠近情侣坡景色也要更好。
和刚刚赶回去干活的心境大不一样,现在只想肩并肩多消磨些时候在路上。
“你着急回来,我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
“交给徐涧中了,他还在那边收尾。”傅珣说,“顺便帮他妹妹挑个学校。”
又解释说:“他答应徐令妤去欧洲深造了,应该明年开春就走。”
“很为她高兴。”陆荷阳想起,在救生艇上,徐令妤提及她高中就在国外念书,已逾九载,主修建筑学,学术做得很好,偏偏大学毕业一回国,被兄长认为婚姻才是她人生的唯一意义,她无法认同。
每个人都应生来即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度过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人生。
行至半途,眼睫重一下,沾上湿。
“下雪了。”傅珣说。发上开始积累来不及化去的白,将瞳仁衬得乌黑。
陆荷阳抬头,看到从望不尽的高处洒下纷扬细雪,像极了高二时凭栏,和他隔空一起见证过的那场晶莹剔透的年少欢欣。
十一年前的雪花,从彼时下到今,身侧的人还在。
路过音乐教室,门半开,内里空无一人。傅珣兴致盎然,拉着陆荷阳走进去。
看到傅珣在琴椅上坐下,打开琴盖,身后窗框外晕开的皑皑光线将他的五官轮廓映照得温柔。陆荷阳立在那,做他唯一的听众,一开始眼里藏着笑,以为他一定不出所料地弹出跑调的音符。
待旋律如清泉一般灵动流淌,陆荷阳端正神色,他忽而觉得傅珣今日看起来很不一样。每个黑白键都敲得极准确,手指的动作也标准,他脊背挺得很直,不时抬眼目光沉沉看向他,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这一次弹的也不是《卡农》,是一首娓娓道来的抒情曲,听曲风似乎是舒曼,但他并不精于乐器和乐谱,没能得出最终结论。
一曲终了,余音未绝时,傅珣放下琴盖,走至他的面前。
“这是《童年情景》的终章。”他说,“是舒曼写给未来妻子的。”
这样一说,陆荷阳倒有些印象。音乐家舒曼和克拉拉年少情谊,恋爱时却遭克拉拉的家人反对。两人相隔异地杳无音信之时,舒曼追忆二人点滴,写下钢琴小品集《童年情景》。他将难忘的生活片段珍珠一般串入每一段乐章,只有他们自己弹起时,才能心领神会其中的秘密与妙趣。舒曼把它寄给远方的克拉拉,寄托自己炽热的爱情和思念。他们的爱情打动了无数人,最后他们冲破阻碍,在祝福中结为伉俪。
“有所耳闻。”陆荷阳回答,但神色依旧迷惘。
“我觉得这首钢琴曲很适合我们。”傅珣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每周日下午去做什么了吗?”
他笑起来,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我报了一个班。”
“什么?”陆荷阳一时没能理解。
“钢琴班。”傅珣将手插进裤兜里,解释道,“我找了一个老师,每周日下午教我弹这首曲子。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学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