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宋辰铭心里的无名火压不住地蹿了上来,蹙着眉从他手里拿过温度计,对着灯光看了看——三十七度六,低烧。
“起来,”他说不清自个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搁下温度计去拍路昊的肩膀,“喝点水,然后进屋睡觉。”
小时候碰着低烧,他妈就是这么打理他的。灌几杯热水,再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发个一身的汗,醒来后也就好得七七八八的了。
路昊脑子正昏沉着,对方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进了厨房喝完热水,转身回到屋里,脱了衣服便上床睡觉。
眼瞧他躺下,宋辰铭没忘给老孟打个电话招呼一声。老孟听见他给路昊请假,答应得爽快,还让他帮忙多照应着点。
第二天是周五,宋辰铭要照常上班。路昊在家睡觉不用多管,只是到了午休的时候顺手给他叫了份外卖。
他这边刚坐下来准备吃饭,送餐的小伙儿就打来了电话。
“请问您那的地址确定是卢华苑三栋的1101吗?”
“对没错,”宋辰铭拿着手机了然地答道,“屋里有人,你敲重点儿他在睡觉。”
“隔壁屋的都被我给敲出来了,”对方的怒意显然有些压制不下,“总不能拿锤砸吧,你们的饭还要不要。”
“......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坐在对面的高驿,随即报了串号码给他。
高驿摸出手机照着他说的连打了两次,都只听到绵长的等待音:“不行,没人接。”
“那就算了,”宋辰铭也没了辙,“那麻烦你把饭放到楼下的保安室吧。”
他挂完电话一抬眼,发现高驿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对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开口问道:“你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路昊低烧在家睡觉,”宋辰铭收了手机,拿起筷子去夹菜,“他一睡就起不来,本来想订个外卖叫他吃点,结果还是没喊得醒。”
高驿听了他这说法,拿着水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是吗。”
等宋辰铭下了班再回到家里,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八点。
他估摸着对方也没醒,便在楼下买了碗香菇瘦肉粥,和着搁在保安室那份冷掉的外卖给一块儿拎了回去。
门一开屋里漆黑一片,路昊果然是睡了个整天压根没起。
宋辰铭进了卧室把灯按开,照着对方的脖子就拍了两下:“快点起来,吃了饭再睡。”
突然而来的灯光刺得路昊眼睛发疼,他皱着眉把枕头拽下来挡在眼前,好半天才压下猛烈翻腾得烦躁,翻身起了床。
宋辰铭带回来的东西他没怎么吃,坐在饭桌前喝了点粥,又很快接着倒头去睡。
路昊这一觉睡得很扎实,直到周六的十点多才再次醒来。
宋辰铭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得床,下去买个东西的工夫,对方就已经冲完凉,擦着头从浴室里出来。
脸色看着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多少还是带着点病色。
“昨晚你手机响个没完,”宋辰铭把塑料袋子搁在了茶几上,“你看看是谁找你。”
路昊没直接应他的话,头发擦了个半干,就随便套了件T恤朝门口走去:“中午我在外面吃。”
宋辰铭还没明白他是几个意思,对方便大步从身边跨过,随后玄关传来一声关门的响动。
他不明就里地坐了下来,但还没坐多久,门口又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宋辰铭拧开门锁时怎么也想不到,路昊的母亲林英芳会突然找上了门来。
“阿姨,”不用特意问也清楚她是来找路昊的,宋辰铭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您是来找路昊的吧,他有事刚出去,您要不先进来坐会儿?”
“前两天才说落口的事,”林英芳从皮包里摸了手机,翻了下记录,“转头他就给忘了。”
她话里的前两天,差不多也是路昊精神最差的那会儿子。估摸着就算记得,也早就被那股难受劲儿给翻腾得没了。
“我就不坐了,”林英芳电话打过去也没打得通,收起手机抬眼道,“我过来拿他外婆的东西,拿了就走。”
路昊的外婆当时走得突然,她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到桐家院,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得妥当就仓促地往回赶了。
老太太留下的那些个东西,自己也来不及去整理,便都叫路昊收了起来先放在了一边。
见对方站在门口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宋辰铭也只能礼貌性地回了个笑答道:“那您等一下,我去他屋里找找。”
路昊的房间就那么几个矮柜抽屉,东西不多,找起来倒也不是难事。
宋辰铭刚拉开一个抽屉往里望了眼,便听到林英芳的声音在玄关处响起:“怎么堆了这么多箱子在这儿。”
“不知道是谁寄给路昊的快递,”宋辰铭边找边回她道,“好像打算给寄回去。”
他打开桌下边最底层的柜子,看见里面放着个灰色的纸袋子。
袋子里零零碎碎得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只瞧得见最上头搁着块老式的机械表——表链很细,看得出是块女士表。
他不好再往里头细翻,便提着东西朝门口走去:“是不是这个?”
宋辰铭走到了玄关还是没等到应答,抬头望过去才发现对方正注视着那堆箱子出神。
“......阿姨?”
他试探性得刚招呼了半句,就被林英芳口气冷淡地给打断:“是他爸寄的。”
“以前也往老家寄过几次,”她回过头来,看着宋辰铭明显有些错愕的神色,“像他的作风。”
这话不太好接,宋辰铭东西递了过去,手揣进裤兜也只能配合得笑了一笑:“有可能。”
林英芳接过纸袋看了一眼,又冷不防得问到了别的:“我跟他爸的事,路昊有没有跟你提过。”
宋辰铭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但很快又收了起来:“他不爱说这些。”
“那就是不记得了,”林英芳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双眼的目光平静得让人生出几分寒意,“不记得被他爸往死里打的事了。”
第十六章
林英芳跟路政国结婚的那年整好二十岁,路政国比她长两岁。那时候的路政国意气风发,很年轻也很英俊。
她一直觉得做人不能太感性,但又在看到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眸后,仿佛望到了星斗。
结婚的头两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富足——路政国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赶上了势头,给家里添了车买了房,还用余钱在市里买了几个门面。
没过得多久林英芳就怀上了孩子,她身子骨虚,又孕吐得厉害,怀孕的那个当头吃了不少的苦头。
虽说路政国特意推了应酬在家里陪她,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无济于事地在坐在一旁看她难受。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转变,和路政国合伙做生意的朋友私自拿了公司的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人。
路政国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那个最铁的哥们儿居然会在外头欠下一屁股烂债,然后人间蒸发把烂摊子扔给做担保的自己。
等到把事情给平息了下来,路政国几年辛苦得营生也差不多被破败得干净。他整个人都颓唐了不少,还开始整夜整夜得在外头喝酒不着家。
路政国的性子越来越暴躁,争吵的次数也变得愈来愈多。
林英芳虽然觉察出了不对,却还是隐隐抱着些希望,希望他只是钻了一时的牛角尖,希望他会很快便想明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五个月,直到小孩半岁大的时候,路政国又跟别人在外边喝得烂醉不肯回家。
许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就算不得好,孩子打出生以来便经常发烧感冒。
即使是立夏,夜晚的风吹着还是有些凉意。
林英芳从衣柜里拿出条薄毯将小孩给包裹严实,抱着他下楼,左拐进了条窄巷。
巷子的尽头便有个小饭馆,路政国就在那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