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她把登记表递给对方,转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
中性笔有些断墨,他写得不太顺畅。宋辰铭在表里填上名字拧好笔帽,又笑着递了回去:“没想什么。”
“都要下班了还愁工作上的事干嘛,”小姑娘接过纸张收了起来,掐着点准备关电脑锁抽屉,“宋经理你就是太较真儿了。”
宋辰铭看着她从包里摸出镜子和口红补了个妆,感觉这话像是在哪听过一样。
高中那会和头一个女朋友分手,周围的人也说他太拧巴,一板一眼不知道变通。这之后他上了大学进了社会,摸爬滚打几年时间,跟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圆滑,却没想到事到如今,对于工作对于感情,他骨子里还是没有变,循规蹈矩认真得过了头。
晚上的部门聚餐宋辰铭没去,开车到家差不多八点。
路昊似乎已经回来,浴室里亮着灯,隐约能听到蓬头传来的水声。
他把脱下的外套搭在了沙发上,松了领带往厨房走去,刚走到半道,裤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电话接通,宋辰铭刚“喂”了一声,他妈就没好气得在耳边嚷道:“我说你最近在瞎忙些什么,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回来。”
祁锐被送到程敬那去后,他确实是有日子没回家了。工作上的事接踵而来,再加上跟路昊来来去去理不清的关系,他的精力被分散得难以去顾及。
“谁又招你了,”宋辰铭有些无奈得笑笑,伸手拉开冰箱的门,冷藏室的架子上还剩几罐啤酒,“我这两天有点事儿,忙完了再回去看你。”
“没人招我,”他妈话是这么说,火药味却刺啦刺啦往外冒,“我就是不顺心,打个牌还净点炮。”
“你说说我就这么点精力,又要操心祁玥又要操心你,大的要管小的要顾,我累不累呀我。”
得,都不用他问,他妈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就说起来。
宋辰铭拿了一罐啤酒在手里颠了颠,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锐锐在程敬那待得挺好的,许洁会照顾孩子,对他也不错。”
“我没说锐锐,我是说你,上回让陈霞给你介绍个姑娘,结果才见一面就没了后文,”他妈说起这事,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以前都是怎么谈的对象,追女孩不会啊,多发发消息多约人吃饭看电影,难道还要用我教。”
宋辰铭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妈还记着事务所的那个薛蒨。
那次吃饭他们聊得不投机,之后也没再有什么联系。现在这么一提起,脑海里的印象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他把手机夹在颈间拽开了啤酒的拉环,站在冰箱门前喝了一口:“我跟她不太合适。”
“合适合适,你要找个什么样的才觉得合适,”他妈嘴皮子说破了也没瞧见点效果,不高兴得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也多上点心。”
电话被挂断了,宋辰铭看着手里慢慢暗下去的屏幕,啤酒罐上结成的水珠顺着手心滑到了手臂上。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等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路昊已经擦着头跨进了厨房里。
他是进来拿啤酒的,毛巾半搭在脖子上,下边穿着条黑色的运动裤,光着的上半身还带着点水汽。
宋辰铭顺手从架子上拿了罐扔给他,看他扣着拉环的手指用力拽动:“今天说顺路过来找你吃个饭,没想到你请假了。”
“尾七,”路昊把啤酒送到嘴边喝了口,解释得一贯简略,“回去了一趟。”
“事情办妥了吗。”
他问一句对方就答一句,气氛平和得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妥了。”
宋辰铭不太会说安慰的话,尤其是面对路昊。他握着易拉罐思忖着,视线从对方的手上往下望去,思绪转了个弯跑了偏。
明明是做编程的工作长期坐着办公室,毕业后也没见着怎么运动过——他有点想不明白路昊的小腹上为什么没有一点赘肉,甚至能看到紧绷的线条。
宋辰铭拧着眉半天没吭声,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又叮铃铃响了起来。
老孟交代的活还没做完,路昊拎着啤酒转身回了房间。
他接起电话放到耳边,手机那边还是他妈的声音:“刚忘了说了,下个星期你姑妈搬家,你过去给她搭把手拾掇拾掇。”
第二十三章
宋辰铭跟这个姑妈算不上亲,他爸走得早,走亲访友的事都是他妈在中间牵线联系。
他妈爱管闲事,更别提这是自家人的忙,撺掇得比谁都厉害。
宋辰铭也没说别的,到了日子便开了车过去。他到的时候时间还早,他妈已经在屋里跟对方扯起了家常。
“我都跟她说了不靠谱,”宋辰铭的姑妈嗓门大,说起话来像个铜锣敲得哐啷响,“不晓得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我是劝都劝不住。”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她坐在沙发上扬头客套了两句:“哟辰铭来了,哎我都跟你妈说了不用不用,叫个车不就得了,大早上还让你跑一趟。”
宋辰铭在玄关找了鞋套换上,边跨进来边笑道:“没事,应该的。”
“你看咱辰铭多懂事,”他姑妈笑着捣了捣他妈,“哪像我们家元媛,都大二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一样。这两天回来了也不帮忙,在屋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话说到这,宋辰铭正好走到那扇关着的房门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握着把手开了门进去:“早饭吃了没。”
唐元媛坐在书桌前像个兔子似的猛得抬起头,看清是他又立即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妈呢。”
她桌上乱七八糟得摞着一些书,打印的纸左一张右一张,胳膊肘一推就往地下掉。
宋辰铭走到她旁边,把手上拎着的小笼包递给她,随手捡起几张来扫了眼:“你妈不是让你收拾屋子,怎么越收拾越乱。”
“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忙,”唐元媛咬了口包子,说得有些含含糊糊,“还腾不出手。”
那张纸上的内容更像是封信,开头就是“杨臻: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杨臻是谁。”
宋辰铭没看两行随口问了句,唐元媛就伸手把那纸抢了回去。
“我们班上一男生,一米七几的个头眼泪比我还多,”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上的油,“我说他这人爱哭吧,他还哭得更凶,你说麻不麻烦。”
宋辰铭抱着手靠坐在书桌边,看她两口吃完了包子把塑料袋揉成一团:“你写信就是想跟他道个歉?”
“也不全是吧,”唐元媛边说着边去整理桌上的纸张,“他最近出了点事儿,跟他一个宿舍的男的老欺负他,半夜拽他被子不让他睡觉,让他穿着条短裤在走廊上过夜。”
这样的事宋辰铭不是没听过,他读书那会也见过不少刺头儿。有时候排挤一个人甚至不需要理由,就只是为了高兴。
“他没跟辅导员说说这事儿。”
唐元媛把理好的纸放在了那堆书上,拿起桌上的笔转了转:“说倒是说了,辅导员也把他叫去问了情况。可一问是什么原因,那些男的干嘛欺负他,他就不敢说了。”
宋辰铭想起刚才在纸上瞥到的内容,隐约也明白了这里头的内情。
“他们偷看了杨臻写的日记,”唐元媛盯着书上被红笔勾出的那几排字,“他那个人怂,他怕别人知道他喜欢男的。”
小姑娘自顾自得说了个痛快,竹筒子倒干净了,才想起伸脖子往外看一眼:“别跟我妈说啊,她听不得这些,要是知道我在里头跟着掺和,指不定怎么吵吵。”
宋辰铭抽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为什么要掺和。”
“哎我的头发,”唐元媛缩着肩往旁边直躲,拉开抽屉拿了梳子理了理刘海,“我爱管闲事行了吧。”
她嘟嘟囔囔得把木梳往桌上一拍:“我就是气不过,他本来都鼓起点耗子胆跟家里人摊牌了,他妈倒好,二话不说就要带他去医院。我不想看他再哭哭啼啼的,还老怀疑自己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