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
她视线往下看着他踩着慢吞吞的拍子,又抬头望向那张跟路政国很像的脸。他们最像的是那双眼睛,眼窝很深瞳仁偏棕色,只是路政国的眼里多含春带笑,路昊的却是化不开的冷淡。
“你很小的时候我也有想过,想过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教你跳交谊舞。”
好多事情她都没有告诉过对方,她觉得她跟路政国会走到这个地步,是他们作为大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离婚的事之所以会拖几年时间,是路老爷子不肯松口,硬要留下家里的头一个孙子。
他是这个家的一把手,是绝对的权威,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是从他那往后,在子女们的身上染上的印记。
路政国想要儿子,他想要的是符合他期望能够帮他操持家业的儿子。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离了婚生男孩生女孩想生几个都不是问题。
后来路老爷子病重过世,他办完丧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林英芳结束这段婚姻。婚内的财产对半分,他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只是有一点,去民政局办证的日子得他来定。
林英芳同意了,然后她听见坐在对面的路政国用带笑的声音说出的那个日期,怔了怔终于还是笑了:“路政国,你怎么这么幼稚。”
无关于手段是否高明,他不过是想给这个一直跟自己对峙争持的女人,最后一点不痛快。
“......教你在舞会上邀请女孩时,怎样做才算是得体。”
林英芳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目光在他的肩头停留片刻,缓缓朝上对上了那双眼睛:“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宋辰铭来晚了,路上堵车堵得厉害,他虽然是提前出门,却还是没能踩准时间。
他两步跨上阶梯赶到练舞室时,路昊跟罗骁昀早已站在了教室的后门外。透过门边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林英芳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木凳上,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华尔兹舞曲。
“怎么回事,”宋辰铭低头看了眼手表,离说好的时间都过去了一刻钟,关键的人物竟然还没有来,“罗叔叔他人呢?”
旁边的罗骁昀咬着嘴唇有点慌张得握着手机,电话那边绵长的等待音和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混杂在了一起。
罗振东气喘吁吁得抓着扶手一路跑了上来,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放缓步调走了两步,撑着膝盖停在他们跟前。他的西装衬衣被汗水浸湿不少,看起来都有些发皱:“城华......城华路那边......在修地铁......”
“好了好了别说了,”罗骁昀急急忙忙得把他往屋里直推,“你先进去吧!”
罗振东是踉踉跄跄冲进练舞室的,林英芳听见了响动放下手里的磁带,低头拿起旁边的皮包放在了腿上。
“英芳......英芳......”他的气还没有喘匀,想要解释又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
她在包里找到了纸巾,起身走到了对方跟前,擦掉了他额头上的汗,又替他理了理跑得歪斜的领结:“我知道,我知道。”
“......我......我来晚了,”罗振东急促的呼吸慢慢得平静下来,有点紧张得对她伸出了右手问道,“我现在还能不能请你跳一支舞?”
故事有个小插曲,但最终还是圆满的。
宋辰铭跟路昊在结束之后帮忙收拾了教室,又陪他们去订好的酒店吃了晚饭。
罗振东的兴致很高,免不了又要喝上两杯。但他也只喝了两杯,就摆了摆手换成了茶水,笑眯眯得说:“意思意思就行了,还是喝茶好。”
这顿饭吃得算融洽,结束得也够晚,等到宋辰铭他们再回到家里,天色已然是全黑。
路昊陪罗振东喝了点酒不能开,宋辰铭一个人开了快两个钟头的夜车,多少有些疲惫。
他松了领带去厨房的冷藏室拿了啤酒,拽开拉环刚喝了半口,路昊就脱完外套慢腾腾得跨了进来。
宋辰铭靠着半开的冰箱,手肘正搭在冰箱门上,顺手又拎了罐递给了对方。
他看着路昊从腰里拽出的半截黑衬衣,莫名得想起那天晚上在厨房里,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水珠顺着小腹往下滚动,啤酒罐上凝结的水滴往手指间直掉。
宋辰铭这么想着,突然就有点走神,手上的力度不受控制得握得有些发紧。
他太过用力,路昊伸手过来接啤酒时没能抽走,抬起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宋辰铭拿着自个的啤酒罐,罐沿抵在嘴边想说什么,却也只是没头没脑得夸了他一句,“就是觉得你这么穿还挺帅的。”
路昊心不在焉得听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看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聚焦的视线,忽地抬手按下对方手里的易拉罐,低头吻了过去。
他稍微迟疑了两秒,回吻得有点温吞。
冷气从身后开着的冰箱里窜出来,沿着后背往肩上爬,却没感觉到有什么寒意。
第二十八章
有些东西就像江面上的那层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得这么厚实,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薄了变脆了。
一个硬石子砸下去,冰层裂开条缝,缝隙咔嚓咔嚓得不断朝四周延伸。
如果是换做以前,宋辰铭还觉得事儿都是可以解释的。跟路昊住在一起这么久是因为知根知底好相处,看到路昊被开了瓢冲动得出手是因为多年的朋友关系,捅破窗户纸后拿不定主意是担心一个处理不好淡了交情。
这些问题他都可以给个站得住脚的说法,但现在却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在对方亲过来时做出了回应。
他靠着微凉的冰箱门框呼吸有些紊乱,牙关被抵开,异样的触感从上颚过电般传到了后脊。
宋辰铭握着啤酒罐的手没稳住一抖,浅黄色的液体差点洒出大半罐。他慢了半拍理智回了大脑,就着这个姿势抬手隔开了对方。
那股子悸动被强行压了下去,他也终于从这个亲吻中觉出点别的味儿来,蹙着眉间抬头对上了那双眼睛:“......我说,你不会是一直在想着怎么睡我吧。”
他看见路昊的眉头慢慢得皱起,然后用一贯冷淡得口吻回答他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合乎情理的答案,但宋辰铭还是感觉像是一记闷棍,从后脑勺直直得砸了下去,把他脑子里组织的措辞砸得叮呤咣啷四散开去。
那之后过了几天,再在公司食堂里跟高驿说起这事,他还是没能掰开揉碎得消化完那句话。
高驿够着桌上的罐装咖啡,左手的手肘搁在椅背上,听了个一头一尾,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你别告诉我你才发觉他有这个意思。”
宋辰铭没有搭话,吃到一半把筷子放回了餐盘,端起旁边的不锈钢汤碗喝了两口。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脑子里说乱也乱,但更多的是一种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倒没觉得路昊说的喜欢会是单纯的牵手亲吻,只是潜意识里不愿去深想另一层含义。
“我觉得这事儿吧,”高驿玩着手里的咖啡罐,身体往后头的椅背上靠去,“问题就在于你想得太多了。”
还真是越不爱听越来什么,宋辰铭没忍住抬起了头,汤碗也放回了桌上:“你把话给我唠明白了。”
高驿摇着头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叩得发响:“我不是说你不能想,你也说了,你要是不乐意跟他处,他压根也不会死皮赖脸得纠缠。”
“你如果没那个意思没那个想法,直接拒绝掉,这事就算翻篇过去了。可你没有,你还犹豫了。”
对方是句句直戳要害,都没给他留点迂回的余地。
他一直坚持的所谓的周全,到底是为着朋友的交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得响了一声,宋辰铭低头看了眼消息,收拾完餐盘起身往回收处走:“行了,你还是给我留点脸点到为止吧。我有事先下去,有空再聊。”
过了吃饭的高峰期,从三楼到一楼也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他握着钥匙从电梯里出来,目光扫了一圈,很快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的祁玥。
他脚下顿了顿走到对方跟前,尽量心平气和得问道:“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