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尔兹海默症先生
那时候的裴炀掩饰得很好,看起来好像绝情到完全不在乎,但傅书濯始终怕他伤心想家,才会坚持迁移公司。
裴炀问完这个问题就不说话了,愣神地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
傅书濯突然担心这次回去会给裴炀带来的影响,尽管他把一切需要注意的点都跟裴知良说过了——不提及当初的事情,不聊裴母的死,就按照裴炀所以为的多年和睦来相处,包括摆放裴母遗照的房间都锁了起来,尽量不要让裴炀接触到……
可他还是担心。
“裴炀。”
“嗯?”裴炀疑惑侧头,不知道傅书濯为什么突然叫自己大名。
“我爱你。”傅书濯握着方向盘,语气平淡。
“……”裴炀嘟囔着:“又想骗我说爱你,说好一星期一次的。”
傅书濯乐了:“你可以不说。”
裴炀撇了下嘴,半晌后别扭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我也爱你。”
一个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裴炀既希望它过得快一点,又希望再慢一点,心像是被撕成两半,一半期待一半惶恐。
可到底还是到了,傅书濯熟练地驶入地下车库,就像来过无数次一样。
这边是小区房,车停在对应的楼栋车库,再直接坐电梯上楼就好。
裴炀迟疑地解开安全带,一动不动。
傅书濯心里微叹一声,他走到副驾驶这边将车门打开,然后朝裴炀伸手:“下来了。”
裴炀迈下长腿,闷闷地抱住傅书濯。
“我不知道……我……”他语无伦次地说:“傅书濯,我有点慌。”
傅书濯安抚地顺他背:“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呢。”
缓了会儿,两人才把车上的大包小包拿下来,他们来到,四只手一点空余都没有。
还没走到电梯,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转出来:“来了?”
裴炀脚步顿时停住,怔怔道:“来了。”
傅书濯和他一同喊了声“爸”。
裴知良:“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裴炀低声说:“没什么东西,就随便给您买了点。”
傅书濯眸色微动,他并没有告诉裴知良他们到达的准确时间,这说明裴知良早就等在了地下车库。
进入电梯,按下十层,气氛有些凝固。
裴炀和裴知良都不知道说什么,四目相对无话可说。
傅书濯扯开话题:“大哥大姐都回来了吗?”
裴知良点过头又摇头:“瑜吉昨天就回来了,思微单位里腾不出时间,现在还在高铁上,过会儿到家。”
小区是两梯两户,都有独立玄关。大哥裴瑜吉等在了门口,见到他们神色复杂,但在裴炀看过来之前都掩盖下去。
他接过东西,把明显比自己瘦一圈的弟弟抱进怀里拍拍肩膀:“回来了。”
“嗯。”裴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有些酸涩。
好奇怪,一家人应该经常见面才对,可心里却有种恍若隔世的心悸。
裴瑜吉放开弟弟,冲傅书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裴知良给他们拿了拖鞋,傅书濯和裴炀是一样的款式,他带着两人来到书房旁边的卧室:“回来了就多住几天,这是炀炀的卧室。”
“好。”
裴知良搓了搓手,欲言又止了半天只是说:“你们先随便转转,我去洗点水果。”
傅书濯:“谢谢爸。”
裴知良诶了声就转身离开,裴炀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才收回视线。
他愣愣地看着傅书濯:“爸好像老了。”
“人都会老,我们也会。”傅书濯捏捏他的手,“爸跟同龄人相比还是年轻的。”
只是跟裴炀记忆中相比老了很多。
裴炀现在处于一个极度撕裂和矛盾的状态,一面认为这么多年大家相处和睦,有来有往,可记忆断层的厉害,偏偏他不愿细想。
卧室好似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和高中那会儿差不多,一张一米五的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还贴着十几年前的便利贴,已经泛黄了。
裴炀慢慢走过,轻抚周围物件,像是在触摸中间消失的十四年。
“以前还住老房子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个卧室,爸妈一间,姐一间,我和大哥睡一间。”裴炀说着以前的事,“大哥那时候可被我烦死了。”
“可不烦吗。”裴瑜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他分别递给裴炀和傅书濯一杯冰可乐,“你小时候皮得要死,我写作业非要我陪你玩,不陪你玩你就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我。”
傅书濯没忍住笑出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怪可爱。
裴瑜吉:“你是没见过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大,就这么看着你谁忍心拒绝?结果陪他玩了会儿,作业没写完,第二天就被老师拎出去罚站,当时我就发誓我再理他我就是狗。”
裴炀:“……”
他从来不知道老干部一样的大哥小时候内心这么多戏。
气氛一下子松散很多,这些年裴炀跟裴瑜吉还有姐姐裴思微并不是没有联系,只是见面比较少。
他们对傅书濯的存在比较宽容,但也几乎没坐在一起吃过饭,毕竟作为裴知良的子女,他们自然得坚定父亲的立场。
裴瑜吉还拿出裴炀小时候的相册给他们看,照片是删选过的,所有跟裴母相关的照片都拿掉了,大家默契地不去提裴母,让裴炀自然而然地忽略这件事。
傅书濯:“真可爱。”
裴炀脸有点红:“小时候不都一样么……”
傅书濯轻笑:“别人可没你白。”
“他是白,遗传了——”裴瑜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迅速转了口风,“跟思微一样,白得像雪。”
傅书濯:“现在黑了。”
裴炀低头看看自己手臂,嘀咕:“也不黑啊,大男人要那么白干嘛……”
裴知良在外边喊了声什么,裴瑜吉看了看时间:“我去接思微,你们休息会儿。”
裴炀没忍住说:“开车慢点。”
裴瑜吉:“好。”
傅书濯继续翻看照片,里面记录了裴炀成长的过程,从小小一只团子慢慢拉长身形,会爬、会走路,会牵着人的手软乎乎地叫爸妈。
裴炀盯着他:“你喜欢白的?”
傅书濯:“我喜欢你。”
裴炀瞬间哑声,红着耳根不说话了,乖乖陪在旁边。
相册里,长大后的裴炀就没小时候那么可爱,容貌慢慢清隽精致,轮廓透着一股不羁的攻击性。
越到后面照片越少,高中时期只有两张,傅书濯摩挲着裴炀的脸,慢慢与他记忆里初遇时冷淡傲慢的样子重合。
翻到最后一页时,傅书濯冷不丁看到了自己的脸——是一张他趴在桌子上迎着阳光睡觉的照片。
傅书濯微微一愣,裴炀立刻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层层重叠的本子中翻找什么,却只找到一张空信封。
裴炀记得这张照片,是他刚转学来不久偷拍的傅书濯,照片洗出来后就藏在了信封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家人翻出来放到了相册后面。
傅书濯捏捏他的脸:“偷拍我?”
裴炀不承认:“就随手一拍。”
“哦?那这么珍惜地藏在家里?”傅书濯挠他痒痒,裴炀笑得喘不过气,“是偷拍,我再也不了——”
他倏地停住笑声,与来送水果的裴知良四目相对。
裴炀紧张地与傅书濯拉开距离,却还不忘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就好像又怕父亲生气,又在坚定地表达永远不会放手。
裴知良目光在相册上转了一圈收回视线,他将果盘放到桌子上:“书濯来趟书房。”
裴炀无由来的紧张:“爸——”
裴知良无奈:“我就跟他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