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活该是一对
屋外,院子里的灯还亮着,路灯也没灭,沈钰借着窗户透进来的点点微光,安安静静看着言进的睡脸。言进的英俊之所以给人锋利之感,是因为他的骨架,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面部轮廓分明,有些人骨架虽高,却过分瘦削,瘦削到寒碜孱弱,言进不是,他沉稳有力,英气逼人,让人看着就觉得男性荷尔蒙十足,会激起人慕强的念头和安全感。
沈钰从被窝里伸出被捂得暖烘烘的手指,轻轻在言进鼻梁上点了点。
言进没醒。
缺情少欲十来年的沈总在言进身上找回了无限的乐趣,就这么个小动作,他都能乐上一回,让人想象不出他十来岁时,还是个跟自己死命较劲儿过日子的无趣之人。
沈钰张张嘴,朝着熟睡的人无声比口型:我的。
论占有欲,沈钰绝对不输给言进。也难怪外面某些人会误会,会觉得言进被沈钰玩弄于鼓掌间。因为沈钰确实是个霸道且强势的主,只是面皮唬人,东西都在骨子里,在沈钰手底下吃过无数次亏的人深切明白这点后,实在想象不出这人真心柔软的模样,总会觉得他每一次柔语背后都藏着坑,坑里都是刀子。
红颜白骨,沈钰生了红颜皮囊,拿白骨做刀,伤人伤己,如今心重新跳动,裹了血肉,他也懂得收刀,护着自己了。
不护不行,谁让这颗心不仅是自己的呢,他可舍不得让言进难过。
少睡一两个小时,沈钰白日里精神却不错,白日里在公司处理事务也很有效率,竞标成功后,项目也是由他来负责,方案他老早就有了,因为这次标本来十拿九稳,列列清单不是什么难事,抽空做,不费什么功夫。
公司里已经传起了胡武冠的流言,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更何况还是个大瓜。沈钰倒不担心兰姨会原谅胡武冠,她不是那种性子的人,出轨这事儿对她来说没有妥协和谅解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兰姨真放过胡武冠,沈钰也要胡武冠在这次玩完儿。
不趁机把他股权拿回来,留着过年么?
周栏成的事儿沈钰也已经着手拜托人了,其中包括白清弦,白清弦之前在国外待了许多年,朋友多,能帮上忙。找周栏成是个麻烦事,他早已切断跟国内的联系,追踪不到他,言进大学时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他,后来寻到一些落脚点,都已经是人去楼空,迟了许久。
狡兔三窟。此人也是很能忍了,他谨慎过头,这么多年他还藏着,证明他担心言进并没有放弃寻找他,他也猜对了,言进确实没打算放过他,如今再加上沈钰,只要他露出马脚,必然揪出他整个人。
沈钰从各种角度出发分析,他此刻正将周栏成曾待过的地方输入网上,想看看这些地方的详细介绍,万一能有什么联系呢,一丁点可能性也不想放过,他正看着,手机电话响了起来。
是沈默。
“爸,怎么?”
“……你外公病了,怕是不太好,联系了各个亲戚,我们也去看看他吧。”
沈钰愣了愣,一句挺简单的话,他心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莫名的就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像是在沈默原本就不快的语速上再慢放,老式播音机似的,震耳。沈钰声线不变,很平静:“好,今天就去吗?我过来接你。”
沈默说可以的话就现在出发,沈钰想了想:“啊等下,我问问言进的时间。”
言进是他的伴侣,这种事上当然也得一起,沈钰给言进去了电话,言进听完,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好,你直接在公司等我吧,我开车过来。”
沈钰:“嗯。”
“沈钰。”
“嗯?”
“你还好么?”
“我没事。”
挂断电话,沈钰又给了沈默回复,然后便安安静静在办公室等人。他想,言进最后一句话大概是字此等场合下意识发问,但是他觉得自己真没事,母亲去后,他有很多年都没见过母家的亲戚,上一回见,还是在婚礼上,也没怎么说话,实在是中间隔了太多年,不知从何说起。
啊……沈母也是因病去世的,当时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谁说的,还是他看见的?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理解“死”这个意思吗?好像有人在哭……
沈钰看不见,他此刻面无表情,眼里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人看着发寒,有些漂亮的东西只要稍加涂抹,就能从漂亮变为慑人,眼眸可以如星辰,也可以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空洞得令人心惊胆战。
沈钰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言进的来电打断他的沉思,他眨了眨眼,又是个正常的表情了,他走出门,言进的车到了。
言进来前已经把探病的礼物一起买了,做事很周全,他亲自开车,接了沈钰,又接上沈默,三人一路来到医院,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环境十分优美,种着许多花草,但是再多,也盖不完屋里消毒水的味道。
已经有些探望完了,他们推出病房,在病房外找了地方说话,瞧着沈钰三人走来,没忍住多看几眼:只是因为样貌出众,没忍住瞧了瞧。本来有些亲戚就是远房,压根儿没认出他们是谁。
病房里此刻陪护的只有沈钰的外婆、两个舅舅,三人站在门口,沈钰瞧了瞧踟蹰的沈默,他便主动走到最前方,当了主心骨,房门没关,屋子里的人们也瞧见他们了,靠坐在病床上的外公先开口:“是你们呀,来。”
“外公,外婆。”沈钰礼貌称呼了两位老人,又挨个跟舅舅打招呼。舅母们大概是出去安排前来探望的亲戚们了,有些人是大老远过来的。
言进跟着沈钰称呼,本来这场合该沈默先开口,他到病床前,叫了一声“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外公叹了口气,摇摇头,他朝沈钰慈祥地笑笑,“沈钰,来,到跟前来。”
沈钰走到他跟前,适当弯下腰,外公抬了抬手,却发现好像放哪儿也不合适,正要放下,沈钰却主动将手递上去,外公愣了愣,一双苍老的手按住沈钰的手,不知是否因为身体不适,颤抖得厉害。
沈钰便蹲下,如此,他便需要抬头仰视着老人。
沈钰此刻记起来,沈母故去的时候,外公哭得很伤心。沈默讷于言,妻子故去后心疾加重,很长一段时间,说话的字数可以用指头数完,那时他和妻子母家人们坐在一起,也说不出话,没一会儿,就是大伙儿一起垂泪。
老人的情绪和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看着沈默和沈钰也徒增伤心,但有过那么段时间,外公外婆会来看沈钰,也问过沈钰要不要跟他们住,沈钰当时拒绝了,他想跟爸爸在一起。
再后来,沈厉没了大儿子,接手沈钰的教育,沈钰依旧跟沈默住在一起,却忙得很,各种课程,外公外婆来,也没时间能说上话,他们对着沈默又只能干伤心,渐渐的,联系就淡了。
好像他们不见,就能忘却伤痛一般。
沈钰十来岁的时候,外公祝寿,大寿么,沈默还是要带着儿子出门的,沈钰那时候已经长成个年龄与内心世界极度不符的人,成熟得可怕,沈厉不把他当需要呵护的小孩儿,沈默给不了他正常的关爱,沈钰跟着沈厉已经出入过许多宴会,见了太多浮世假面,也没把自己当个可以朝长辈撒娇的孩子。
这时他跟外公已经多年未见了,为了营造子孙满堂的气氛,不同辈分的人划分在一起,再朝老人家祝寿,沈钰站在一群孩子里,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他早就学会伪装成普通孩子,别人看不出差别。
他说完祝寿的话,外公笑着说:“好孩子!”没有生疏,没有隔阂,甚至因为多年不见,老人看他时眼里带着对其他小孩儿没有的激动,他抬手,摸了摸沈钰的头。
这一下让沈钰浑身都僵硬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当成孩子了。
老人的手掌很暖,摸了摸沈钰脑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沈钰把糖在手里攥了很久,一直攥到宴席结束,众人回家,他窝在自己房间里,把那颗糖拆开,因为搁在手心里太久,都化了。
所以糖有点儿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