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法医在上
俞安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嘲笑:“哈哈,用这个来判断他还是不是同性恋?”
但凡是曾经爱过的人,怎么可能不泛起内心的波澜?
“但是……测谎仪只是辅助判断,大部分情况,只要通过了前面的测试,最终测试,就算不表现出厌恶,只要表现出无感我们也会判定为合格的!”杨校长急着辩解,“叶听泠,就算他第一次说了喜欢,但第二次只要说‘没感觉’,我们都会判定他合格,是他自己冥顽不灵,两次三次都偏要说喜欢,而且警官,您也看了他的治疗记录,后续的治疗强度并不大,相较前期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治疗项目,后期每天可能就只有一两个常规的……”
未等杨校长说完,俞安雨就垂下眼,念出治疗记录上的文字:“‘8月3日,六点,第一批次观影,未勃起,无明显情绪波动,互骂时段仍未开口,被骂未还口,拒绝互扇巴掌,被扇巴掌未反抗,情绪稳定。’大清早把孩子们聚在一起‘观影’?互骂、互扇巴掌——这就是杨校长说的,常规治疗?”
“警官,这确实是常规的戒断治疗方式,可能在您看来有些难以理解,但确实是国际公认的同性恋戒断疗法。”
好一个“国际公认”,俞安雨在心底冷笑一声,又翻了一页,询问道:“叶听泠的治疗记录显示,他的情绪稳定,也一直保持着理智,心理医生每次诊断结果都是他不是同性恋,为什么最终测试始终‘不合格’?非得让他嘴上承认自己不是同性恋,你们才可以算是戒断成功?”
“这是固定流程,他的最终测试是会全程录像作为最终戒断成功的结果展示给家长的,如果他承认还喜欢男人,我们这边是没法认定‘戒同’成功的,家长那儿我们也说不过去啊!叶听泠最终测试的录像,八年前我们就都交给警方了,在流程上我们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在执行啊!”
“所以,把他逼到自杀了,你们没有反思过是不是你们这个机构的‘治疗’方式不对吗?”俞安雨定定望着杨校长的双眼,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关于他自杀的情况,当时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对于我们的戒断治疗方式进行严格的审查,最后判定我们这边没有过失,即使这样我们也给予了他的家属人道主义补偿,他的家属也接受了,”杨校长突然转变了之前谦卑的态度,面对俞安雨的质问反倒是硬气了起来,“我不知道警官你为什么突然揪着已经过去的事情不放——关于宋教官的自杀,我们也很遗憾,也一直在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翻出当年和这次事情无关的案件来问责,对当前案件的进展能有什么帮助吗?”
“无关的案件?”俞安雨将手里一叠治疗记录砸在桌面上,提高了音量,“宋罄的名字在叶听泠的治疗记录上出现了不下二十次,叶听泠怎么死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那我现在告诉你,宋罄的死法和叶听泠一模一样!他用水果刀捅穿了自己的腹部,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无关的案件吗?”
杨校长听完脸色煞白,一张圆脸更像大饼了,关于宋罄的死,只在昨天两位警官的走访问询中通过提问的方向揣测宋罄是自杀的,但他们绝对没有想过,八年前的那场噩梦会再次上演,时隔八年,宋罄竟然会用和叶听泠一样诡异的死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杨校长没有回答俞安雨的发问,愣神在原地好久,才掏出手帕又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呼吸有些困难,对俞安雨说:“警官,我可能有点犯高血压了,请允许我回办公室吃颗药。”
俞安雨看他的模样不像说谎,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去,又捡起刚摔在桌面上的治疗记录翻了起来,叶听泠的治疗记录被很多人翻过,纸张有明显的翻动折旧的痕迹,俞安雨翻动的动作停了下来,纸页上一个不易察觉已经干透的水渍引起了他的注意,水渍的面积不大,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是泪痕,方知有卧底潜进戒同所的目的,不是想要深入了解戒同所并写出揭露戒同所的文章,他是为了叶听泠的治疗记录来的,除了亲身体会,他还要知道更详细的经过,叶听泠都经历过什么。
俞安雨闭上眼,耳畔是方知有报警电话中在崩溃边缘绝望的求救声,他曾向司法寻求过帮助,如果那个时候警方介入了,或许这出悲剧是可以避免的,那个叫叶听泠的小孩,他有着自己的原则,无论被怎样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他依旧坚定着自己的观点,他说得没错,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喜欢方知有,喜欢到,否认对他的喜欢比死还难。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俞安雨睁开眼,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陈副局,他滑开屏幕,主动问好:“陈局。”
“俞队,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老头悠悠的声音。
“在戒同所,查一些档案。”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回来吧。”
俞安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想起那个回办公室吃药的杨校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抑制住内心的不满,解释道:“我们还需要问几个这里的学员,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回来。”陈副局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一针见血,“那里已经查不出你想要的东西了。”
果然叶听泠的死是不能触及的,方知有也意识到了,或许俞安雨也早就应该意识到了,杨校长的开脱之词漏洞百出,戒同所这样的矫正机构,过激的戒断治疗方式本身就是不人道的,都闹出人命了,还能通过审查,给出机构无过失的判定,上面不仅有人兜着,还是个连市局的陈副局长都得卖这个面子给他的人。
俞安雨长舒一口气,哑着嗓子答应道:“是。”
挂断电话,俞安雨望向冷星宇,他从俞安雨的神情猜出了陈副局电话内容,俞安雨提醒他:“有关方知有和叶听泠的所有资料带回去,宋罄的档案也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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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安雨和冷星宇快步行走在走廊里,俞安雨滑动着屏幕查看汪月刚发在工作群里更多关于叶听泠的资料信息,继续往上翻到了八年前叶听泠自杀案件的卷宗,临江新区分局经办,末尾负责人签名赫然写着“王永”两个大字。
两人走出戒同所,齐一慈和宋越也跟了出来,刚才俞安雨的电话里只有“收队”两个字,甚至不等齐一慈询问原因就挂断了电话,再结合他现在这张估计只有陆主任有机会哄好的黑脸,齐一慈也猜到是被人干涉了,便也没有多问。
俞安雨继续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对齐一慈说:“老齐,你和小宋先回局里,叶听泠和宋罄的资料都要继续查,越详细越好,宋罄的手机里面的信息,你再仔细看看,除了微信聊天记录,其他的社交软件、相册都再查一遍,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先别去审方知有,等我回来——这狗崽子你不问对问题,他就不会说有用的信息。”
“行,”齐一慈缓过神来,用力点头,问俞安雨,“你呢?”
“我和星宇去一趟临江新区分局,去把叶听泠自杀案件的档案和物证拿过来,我上车就给罗局打电话。”
齐一慈迟疑了一下,谨慎地又点了下头,说:“那,局里见。”
“对了!”俞安雨叫住已经拉开车门的齐一慈,“回局里看陆主任有没有在忙,没有的话让他复盘一下叶听泠的尸检结果。”
齐一慈立即会意,眨了下眼,回过头又看向戒同所的主楼,刚才还恭恭敬敬迎接他们的黄主任和杨校长此刻正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他们,一时竟有些看不清他们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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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冷师兄递过来的资料,小宋警官又看了一眼俞队的路虎,委委屈屈拉开了大众的车门,坐上了驾驶座,刚发动,就看到俞队的路虎已经飙了出去。
俞安雨开出戒同所就给罗允政打电话,罗允政接通电话,对俞安雨来电的来意一清二楚,没等俞安雨开口,便说:“陈局给我说了,去吧,分局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