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
“郑叔,麻烦你了,要再麻烦你最后一次,”周引笑了笑,“你出租的那套房子最近是不是收回来了,不用再找租客了,现成的就摆在你面前,不过房租要算我们便宜一点。”
郑文良瞪大眼睛,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周引说得隐晦:“至于别的也不能空着,你继续出租,或者直接卖掉也行,你觉得呢?”
郑文良感叹:“你小子一早计划好的?连我也瞒了过去,行啊你。”
周引笑着看向车窗外,郑文良想起什么,问道:“嗓子彻底好了?”
“好了。”
周引手肘支在车窗边,隐去没说的话是,其实早就好了。只是他无法接受再对李擎撒谎的自己,也无意解释那些他所做的旁人难以理解的事。不开口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他在最后时日能心无旁骛面对李擎的唯一办法。
他想自私一点,霸占这个人的温柔直到最后一刻,为自己留下一星半点的美好回忆。
手机铃声响起,陈恪的来电,周引按下接听,故作轻松道:“打来跟我道别?”
“打来骂你一顿,”陈恪语气凉凉的,“你就这么走了,万一你那位找人找到我这来,惹急了我我会揍他的你信不信?”
“轻一点揍。”周引好意提醒。
“干嘛?心疼了?”
“你打不过他的。”
陈恪咬着牙道:“行了不说了,赶紧走,到了吱一声。”
挂了电话,间隔不到几分钟,陈恪又发来微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李擎他要走了。周引回复道,他知道我要走,但不知道是今天。陈恪说你跟他说一声会死吗,他回头找我麻烦我算在你头上。
周引回了个龇牙咧嘴的笑脸表情,十分可恨,接着回了句,让他别找我了。
他最后翻了翻和李擎的聊天记录,这个时候李擎还在上课,通常不会给他发信息。等李擎发现也要好几个小时后了。周引关机,取出手机卡轻轻折断,郑文良看过来,很是震惊:“你干嘛?要换号码了?”
“对啊,新生活,当然什么都要新的。”周引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车开到服务区,郑文良去买饮料,周引下车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到垃圾桶边,把手机丢了进去。
现在能让李擎联系上他的方法全都断了,他给李擎的地址,是他买下的郑文良朋友的那套房子,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搬进去住。
他只不过需要一个理由拿到一大笔钱,作为他和母亲以后的生活费。
周引回到车上,母亲忽然开口:“那个孩子有我的手机号码,你给他的?”
“不是。”
“你知道他那晚要做什么?他拖了一蛇皮袋的落叶,想放火烧了家里的院子,周引,我没见过这么坏的孩子,是我看错他了,我建议你别跟他来往。”
周引笑了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坏了。”
“是你叫他这么做的?”母亲突然变得疾言厉色,“还是你从头到尾都知情?”
周引说:“不重要了,都结束了。”
李擎在晚自习时想起一整天周引都没回复他,立马打了电话,却听到已关机的提示语。他心生疑窦,联系不上周引让他莫名烦躁,顿时有了某种不好的联想。
这实在不能怪他,周引有瞒着他的前科。那种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蒙在鼓里的感觉,糟糕透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李擎当即收拾书包,起身走出座位,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值班老师请了假。
回去的路上他反复打周引的电话,依旧提示已关机。
李擎先回了出租屋,过去几晚周引都会来找他,并且留下来过夜。除了昨晚和前晚,他只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李擎试图回忆昨晚的周引,一切都很正常,他能清晰地回想起周引眼含笑意,张开双臂向他讨要拥抱,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的孩子气模样。
或许是他多虑了。李擎异常冷静,用钥匙拧开大门,房子黑漆漆且冷冰冰,毫不遮掩地向他展露原有的破陋与寒酸。
周引不在这里,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关上门掉头就走。
李擎去了周引的家,远远地就看到那栋几至与夜色浑然一体的小洋楼,越靠近心里越冰凉。他找出复刻的花园大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主屋大门洞开,满室黑暗就在最近的距离等着他确认。
犹豫数秒,李擎踏进屋子,开了灯,客厅稍显凌乱,茶几和沙发堂而皇之地放着几个空纸箱。他上了楼,走进周引的房间,衣柜空了一半,只剩下笨重的大衣棉被,和几身学校的校服。
李擎恍然明白过来,留下的都是带不走或不需要的东西,譬如多余的衣物,譬如大件的家电家具。可他想起他给了周引一个小玩意,带走它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李擎继续在房间里翻找,拉开书桌抽屉,一枚银色口哨出现在眼前,安静地嘲讽着他的自作多情和自不量力。
周引走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李擎没有半点留恋,走出这个周引费尽心机要逃脱的牢笼。
他在心里对周引说,你自由了。
第44章 发誓
冬季长跑比赛安排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李擎原本打算退出比赛。前天他终于去了周引留给他的那个地址,没有人住,邻居说这家人上个月就出国了,房子听说卖了,一个月过去了买家还没露面。
尽管来之前就有预感,可当亲自证实连地址也是骗他的,李擎真的很失望。
说不上愤怒或怨恨,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气谁或恨谁,无尽的疲惫让他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更遑论一场需要拼尽全力的长跑比赛。
下午最后一节课取消,大部分人都去操场围观,李擎刚上完一节体育课,逆着人流回到课室。
他设想这一节课的时间可以在座位上补一觉,但有不识相的人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还不下去?要提前半小时检录。”
李擎抱臂看向来人,阮葳将一个鞋盒放到桌面,言简意赅道:“周引给你的。”
“什么?”
“几天前他回了学校,找到我,让我把这个给你。”阮葳用最简洁的话陈述完这件事,她看着这几天异常消沉的李擎,心有不忍,“东西带到了,你该下去做准备了。”
“他还说了什么?”
阮葳回忆周引张扬的笑容,和自信到狂妄的语气,“他说你会拿第一。”
那日在操场,周引的表情淡淡的,只有提到李擎脸上才生动起来。他说他要走了,这双鞋麻烦代为转交。他在说到他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时,恰到好处地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狡黠但好看的笑容。
阮葳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给,周引说那时候他应该不在这里了。
阮葳又问,李擎知道吗?
周引摇头,他不知道,你也不能现在就告诉他。
为什么?阮葳记得自己这么问。
周引从草坪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因为这一回,我要当个坏人了,当个坏人会比较没那么难过。
阮葳对此表示怀疑,那分明是印象中她看过的周引最难过的样子。
李擎沉默,他打开了鞋盒,里面是一双运动鞋,款式新颖且价格不菲。阮葳让他试一试,不合适可以去门店换,特意补充一句这是周引交代的。
李擎道了谢,阮葳走了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拿出这双鞋子。
他知道尺码是合适的,因为他和周引,他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不止他的手抚摸过周引的全身,周引也曾突发奇想用手丈量他身上的各个部位。假如给不出一个具体数值,周引会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参照。
譬如他曾光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搂着脖子笑得前仰后合,狡辩说其实相差不了多少。
那时说了什么李擎忘记了,想来他纵容了周引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因为记忆的后半段是他在周引身上通通讨了回来。
李擎一边换运动鞋一边想,周引真的很坏,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他不会再让人轻易地走掉。去他妈的约定朋友不能越界,他没有心情再陪他玩推拉试探的把戏,爱情的本质是追逐和猎捕,他早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