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因为曾经被父母家暴,所以长大后把巴掌挥向自己的孩子;因为幼时被鸡奸,所以长大后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孩子;因为同组学长不好,所以就对新来的学弟不好;因为今天上司吆五喝六,所以下班去吃饭时也对服务员挑三拣四。
秋辞很高兴自己跳出了这个“恶”的传递链,他逃出了这种命运。
他不仅仅是受害者,也是幸存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成为徐东霞的“恶”的继承者。徐东霞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恶将从此失传,永绝于这个世界,他和徐东霞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
他请席扉做好准备,因为他要点评徐东霞了:“被大他者彻底操控的失语者,一言一行都是执行大他者的命令,甚至由大他者的奴隶变为其帮凶。”
席扉无奈苦笑,虚心地请秋辞讲下去。
“你要庆幸你是一个男孩儿,你之前的那些幸福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秋辞言简意赅,把席扉也剖开了,“如果你生来是个女孩儿,你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徐东霞……当然也可能不会,你有一个那么好的爸爸,但总归不能那么幸福。”
席扉舌底有些发苦,无奈他这么心狠。可是秋辞自我剖开时毫不手软,如今他也这样剖自己,是因为他不再把自己当成外人。
“大他者一定是坏的吗?”席扉问。
秋辞顿时语塞。
“如果完全没有大他者,人是什么?”
“动物。”秋辞很快就有了答案。
席扉满意地点头,“我认为人是动物本能与大他者的交集。本能是有好有坏的,大他者也是有好有坏的。本能会与大他者打架,也会和大他者合作,你以前讲的本我和自我也是同样。所有这些都不是电影里的正派和反派,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秋辞赞叹地看着席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果然只有席扉能产生如此想法:人身体里面那只永不满足的动物都可以是好的,外面那个喋喋不休的大他者也可以是好的。
秋辞始终为一个念头感到困顿:人是被扭曲的动物,动物的原欲与想要成为人的自我要求必将永远纠缠撕扯。所以拉康认定所有人都疯了,所以秋辞认定人活着必然受罪。
而席扉说人是动物与大他者的交集。交集意味着重叠。也许这就是人活着的任务:去管理这片重叠区域,让它们平衡、调和,并且避免一方完全征服另一方;成为一个既非动物又非大他者奴仆的真正的人。有了任务,便不再是虚无,不再是无意义。
“所以是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性取向是纯动物性的,而人是在交集里进化了很多年的人。”席扉有些狡黠地说。
秋辞又惊讶了,没想到他会落到这里。原来刚刚又是起兴,人生的终极哲理都只是借用,只为解开秋辞心里的惑。
“你特别介意这个,是吗,秋辞?你介意自己可能‘本来’不是同性恋。你喜欢寻求答案,但是生活可太tm的狗日了,越是对人影响大的事好像就越没有复盘的必要,因为它们基本上都没有重现的机会。对那种只会发生一次的事,你永远都没法通过第二次去验证你的猜想,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秋辞一直扭头看着他,惊叹一个人竟能对另一个人熟悉到这种程度。
席扉也转头看了他一眼,柔和地笑着:“我以前说,我会记着你说的话,积累得多了,总能理解你。我那不是随便说说哄你高兴的。”
秋辞的眼睛不由微微地睁大了。
他这么近地看着席扉的侧脸,却能同时如远望高山流水般,瞬间抓住席扉的全貌。而他闭上眼睛,看不见席扉了,脑海里却清楚地理出席扉的眉毛是怎样一根根地趴在那双眼睛上方,唇上的细纹又是如何在笑时展开来,在为难时聚拢住。
他原以为允许一个人走进自己心里是把两个人都关进封口的袋子,而眼前实则是天高海阔。
“你还介意我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是吗?”
秋辞笑了,轻轻地歪了下头,就像刚刚席扉做出的洗耳恭听的样子。
“首先,性取向的定义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你同意吗?”席扉车开得很认真,同时说得如此熟练,可见排练多时了。
秋辞笑着点头,“同意。”
“其次,‘性觉醒以后性取向就不可改变了’,这种理论也是值得商榷的,你同意吗?”
“……同意。”
“再次,你说性向的倒错都是暂时的,等到新鲜劲儿过去了,荷尔蒙恢复正常,性取向就也会恢复‘正常’。但是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我觉得我们俩那么和谐,新鲜劲儿永远都不会过去的。那些高x和快感不是白给的,它们是我们的共同记忆,身体的记忆是,脑子里的记忆也是。记忆难道不是人重要的东西吗?我现在一想那种事,唯一想到的就是和你,你看我现在说着和你这个那个就又有反应了,你还敢小瞧那些记忆的威力?”
秋辞哈哈大笑,让他好好开车。
可席扉还没说完,“没有什么定论,我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别拿定论套活人。你看我以前一点儿不懂绳子,现在不也变得挺喜欢?因为捆住你,你就不会再乱跑了,因为绳子能在你身上印出花纹,好看得很,因为捆你的时候你越安静,之后就越兴奋,我就喜欢得不得了。会失去新鲜劲儿吗?我觉得不会。秋辞起码能有36种捆法吧?一种捆法我起码得玩儿上十次才觉得过瘾,离玩儿烦还早得很,何况之后还可以两种捆法相结合,就是A(36,2)——”
“C(36,2)。”
席扉一脸神秘地看过来,“相信我,是A(36,2),先后顺序不一样,你的反应也不一样。A(36,2)是多少?之后还可以有A(36,3),(36,4),我现在不担心玩儿法不够用了,我现在担心咱们玩儿不到那个岁数。”
秋辞笑得全身直颤,说他老是冷不丁就不正经。
“那么正经干嘛呢,有时正经,有时玩儿闹,这多好。秋辞——那天为什么愿意给我用嘴?”
他突然就正经了,问这种问题。
“你问过,我回答你了。”
席扉一副将他看破的表情,“回答得这么快,那当时肯定是骗我了。”
秋辞眼帘垂下来了,牙齿舌头在嘴里预备半天,说:“我想拿你做脱敏治疗。”
“什么意思?”
“在你身上做练习,以后就也能接受别人了。”
席扉夸张地捂了下自己的胸口。
“后来就没有那么想了。”秋辞忙说。
席扉笑着看他一眼,把手移回到方向盘上。“其实我刚才罗里吧嗦说那么多,还是说服不了你,是不是?不能证明的事,你不会百分百地相信。你还是觉得我没准哪天就反悔了,要去结婚生孩子,是吗?”
秋辞有些难堪了,“……其实不影响……我们现在。”
“那你可不能再跟我爸说要是哪天我反悔了想要小孩儿,你肯定不拦着,还会祝福我。你那么说,我爸就担心了,觉得你喜欢我不如我喜欢你多。”
秋辞惊愕地张开嘴,像做的坏事被挑出来,“叔叔怎么……这都和你说。”他真切地替席扉遗憾,有些人注定能成为优秀的父亲,却可能没有这个机会。
席扉有些得意又有些惆怅地瞟他一眼,完全拿他无可奈何:“你呀你!”
“我能带着这些怀疑和你在一起。”秋辞向他保证。
席扉想听他继续说。
“叔叔给我讲你以前看见街边摆残局的棋摊,就算知道那些都是用古谱里的死局改的,是骗钱的,你还是要亲自下一下。多数时候你都会输,但是一点儿都不气恼,高高兴兴地掏钱;有时候你竟然真的能把棋走活,那就更高兴了。我觉得这样挺不错。”
“那首歌,我知道……”秋辞腼腆地舔了一下嘴唇,“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我不希望过去只有在回忆里才变得真实,我不想只能靠现在的感受去确认过去,就像只有畅想未来的时候当下才被看到;我不想只有生命被消耗的时候才感受到生命,临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活过;我希望我不是只能说我们曾经如何如何,我希望更多的是现在如何如何。”
上一篇:当社恐导演参加综艺后